滦昔殿中,花霏正眉飞色舞跟雪兮讲述着那二殿下请来的道学大家讲的道法如何如何精彩绝伦,帝姬闻讯去听了一遭都连连道好,专门赏赐了夜生宫让那先生住下,还拨了侍婢去侍候起居,雪兮看着花霏讲起那先生时脸上露出的霞色,便猜到花霏定然不是被那道法所吸引,而是被那讲道法的先生所吸引。
凝衣靠在雪兮怀里,几度昏昏欲睡,却被花霏一连好几个激动人心的“娘娘不知……”“娘娘定要去看看……”吓得耷拉着的眼皮又立起来,很想打断花霏,却奈何雪兮时常让她不要太霸道,免得多生实非。
璟青回来的时候,凝衣正揉着眼睛醒瞌睡,一看见璟青便想跑过去关门,可奈何还是慢了一步,璟青已踏入房门,她才跑到门口,虽然想将璟青推出去,可奈何被璟青一只手便提了起来,还被威胁道:“你若是再关我,我就拔了你一身毛,扔到冥海去喂孤魂野鬼。”
小孩子最是不经吓,璟青一横眉,一瞪眼,她便吓得又钻到雪兮怀里,楚楚可怜地看着雪兮,雪兮无奈,真真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边摸着凝衣的脑袋安抚,一边问璟青:“你去过凤凰谷了?如何?”
凝衣一听到凤凰谷也立刻竖起耳朵来,却只听见璟青叹息道:“凝衣大抵是只没人要的野凤凰吧,夜阑说谷里没丢凤凰仔。”
凝衣一听,心中顿时有些惆怅,仰起头问雪兮:“雪兮,我真的没人要吗?”
雪兮看着她这样,简直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爹不疼娘不爱,和没人要有什么区别?顿时有些心疼地对凝衣道:“凝衣乖,这不是我们要你了吗?”
璟青附和:“是啊是啊,不如你管我们叫爹娘吧!”
凝衣更委屈了些,泪眼汪汪望着雪兮道:“雪兮……”
雪兮心又软了些,道:“没事没事,璟青逗你呢,反正在这青丘你打着璟青的名号也就没人敢欺负你。”
璟青疑:“为何打着我的名号?”
雪兮答:“你不是我夫君吗?难不成打着我的名号?”
璟青笑,有理有理,他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看着凝衣总是霸占着雪兮,自己连夫人的手的牵不到,实在是有些想咬牙切齿,可想了想,反正夫人是自己的,等过些日子找个明目将凝衣送往昆仑或是九重天拜个师傅,还不怕她赖着不走。反正他们与凝衣也非亲非故的,救了她一命实在算得上仁至义尽,况且青丘终究实非多,留个小娃娃在身边多惹人非议。
璟青打定了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晚膳用得也就多了些,本欲拉着雪兮出去散散步,消消食,雪兮却觉得一天到头了,出了滦昔殿还得换身衣服打扮打扮,规矩甚多,实在麻烦得紧,璟青便独自出了门去,许久未归,他还没好好看一看这傍晚的青丘,想着一定找个最佳的赏景处,日后带着雪兮来看看这良辰美景。
行至夜生宫外竟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道了句:“二殿下慢走。”
璟青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沨青往他这边走来,见了他,礼数十分周全地作揖道:“见过长兄。还真真是许久未见长兄,不知兄嫂可还安好?”
“亏得二弟挂念,我与你长嫂一切都好。”璟青礼数周全地笑答。
“如此便好,那沨青还有事,便告辞了。”沨青又揖了一揖,方才从璟青身侧离去。
璟青颔首,望了一眼夜生宫的方向,看见那宫门外站着一身墨袍的男子,却一瞬间惊慌得快说不出话来,木讷了半晌才走过去,似是自嘲道:“果真还是来了。”
“小生际恒,见过太子殿下。”他作揖行礼,面带笑意。
际恒。
“原来青丘传得沸沸扬扬的道法先生,竟然是你。”璟青话语中一时间带着无力。
“承蒙帝姬赏识,二殿下提携,得以在这圣地讲些道法。”际恒格外谦虚。
璟青愣了愣,终于敛住了失态,对着际恒回礼笑道:“先生何必自谦,既然母亲赏识先生才华,那只要先生在这夜生宫中恪守本分,自然是前途无量。”但前提是恪守本分,恪守一个灵族讲经先生的本分,别动不该有的念头。
“多谢殿下提点,在下定会铭记身份,将毕生所学展现于青丘学府,博得帝姬一笑。”际恒仿佛听不懂璟青话语中的所指,就仿佛自己不认识雪兮,更不晓得雪兮是璟青的妻,自始至终,笑意不减。
“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了。”璟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际恒,这可是雪兮心心念念爱了几百年的人啊,这个人此番毫无征兆出现在青丘,那他的雪兮会如何?他又该如何?垂下眼睑,璟青又道:“本殿尚有要事在身,先生请自便。”
际恒恭敬道:“恭送太子殿下。”待璟青走出三步后又悠悠然道:“听闻青丘太子妃最是温婉德善,不如改日殿下带着娘娘前来听在下讲一段道文如何?”
璟青步子滞了滞,手关节有些泛白,却还是稳着声音平静道:“先生怕是听错了,本殿的太子妃平日里最是活泼好动静不下心,怕是不会喜欢先生讲干巴巴的经文。”
说完,竟不敢再多留一步,加快了步子往滦昔殿去,他有些庆幸今日吃得有点多,庆幸雪兮怕麻烦只让他自己出来走了一遭,庆幸路过夜生宫,庆幸在雪兮之前见到际恒。
他引得了芊瑟的魂魄转世为雪兮,却动不了雪兮的命格,阻止不了雪兮年幼时遇上际恒,阻止不了雪兮对际恒动情,他现下需得做些什么才能让雪兮对际恒忘情?他一直以为来日方长,他总会打动雪兮,怎地一不小心际恒却来了青丘,一不小心他与雪兮之间就仿佛隔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沟壑。
璟青有些失魂落魄,走到滦昔殿门外,理了理衣衫,才踏进殿门,绕过主院便瞧见后庭之中雪兮坐在秋千上,旁边坐着凝衣,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她们的笑声也越来越浓,两丛美人蕉在晚风里垂首,三两萤虫嬉戏着飞远,眼前花树不及,远方星月不及,全都不及,不及雪兮展颜欢笑。
璟青跟着那笑声也弯了眉眼,倘若他与雪兮当真有一个孩子,如凝衣般坐在雪兮身旁,逗她欢喜,此间美景才应良辰,此间莞尔方圆满。
小生际恒,见过太子殿下。
那句话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字一句像针像刺,生生要刺破他的梦,要打碎他两千年间最美的梦境。
璟青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一口气,将自己隐入夜色中,回到房中,拿出与韶华晚舒箫相配的那支流光暮雩笛,悠悠然奏了一曲,却不料心中烦闷,不知不觉竟错了好几个音,一曲未尽,便生生停了下来,望着空无一物一壁墙,思绪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