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梨花,是片片冰冷的燕山雪,燕山雪花大如席。天地间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这彻骨之寒中夹着丝缕冷冽的风,从冰冷的雪原呼啸而过。他全身的血液像熊熊烈火,饶是大地一片银装,也似乎血流成河。此时的万仞山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可站在雪地里的这个少年眼里全是恨。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停留的多,融化的少,纷纷扬扬了一夜,这个愤怒的少年似乎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久而久之,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他就这样站在雪中一动不动,麻木的双脚早已失去知觉,他的眼睛像是能喷出火,他想象着自己挥出了一把剑,剑气将雪原劈成了两半,中间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就像他的仇恨一样。这道剑气足够杀死他的仇人凤飞天。不,他要整个凤家山为自己的父亲陪葬。这一剑非常真实,真实得好像在他眼前已经发生了,可他却心知肚明,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坚信,只是还没有发生而已。
剑气假,仇恨真,他在大雪中伫立一夜,天明方才动身回到凤家山。凤飞天对他有许多令人作呕的照顾,他都一一接受。非但如此,他还装作单纯善良,人畜无害,他要借凤飞天的手杀了凤家山所有人,他要夺走凤来仪的一切,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家破人亡。要不是他没日没夜习武不慎走火入魔,十六岁的时候,凤来仪怎么可能跟他打成平手?
他清楚地记得,凤来仪十七岁的时候爱上了绿萼,他当然不会让凤来仪如愿,果然,他在凤飞天面前又扮演了一次纯良无害。
复仇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除了凤家父子,凤家山上上下下都被他下了毒,他要在那些人毒性发作之时了解仇家。他非常恭敬地敲了敲门,凤飞天应了一声,没等他张口便开了门,他没有动手,继续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杀气。他知道,剑客里的高手对于杀气的感知比一只正在捉老鼠的猫还要敏锐,开门迎客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是山儿啊,孩子,什么事?”
他笑着凝视凤飞天,凤飞天也笑了,这笑,都是温和的。
“孩儿下个月想去青州看武林大会,和来仪一起,可以吗?”
凤飞天原以为半夜三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原来不过小事一桩,他疼惜地拍了拍眼前这个孩子的肩膀:“好——”
这个好字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利刃便已刺进胸膛,匕首上也涂了毒药,只要能报仇,他不介意用什么手段。
凤飞天全身气血好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在喷出鲜血的一瞬间瘪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不省人事。
他慢慢地拭去匕首上的血迹,顺着林荫小道来到了凤来仪的住处,还带着绿萼。
凤来仪的眼神有一些复杂,或许,那个蠢货并没有想到他可以冷酷至此。他望着凤来仪闪烁不定的眼神笑了起来,迅速地捆住了绿萼,心疼却绝不犹豫,就在这时,凤来仪听到了山庄附近痛苦的呻吟。
“对,都是我干的。你尊敬的父亲大人,也已经被我杀了。”
他在凤来仪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的怒火,但他知道,凤来仪不会动。
“只要你肯给她换血,她就能活。”
“哈哈哈,凤家山的人还真是长情。”那一刻,他鄙视凤来仪,那个不成气候的废物。
他承认,当看到凤来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神情时,他的想法变了,他要让他的仇人受尽折磨而死,绿萼死了,凤来仪掉下了山崖,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嫌弃自己这一身凤家剑的时候也感受到了人生的无聊,以前他有恨,现在他什么都没有。那么,一切真的都结束了么?
他在崖下找了许多天,又在崖上站了一夜,他决定,抛弃凤家剑,修刀法。他想起与绿萼的过往,虽然是为了夺人所爱,但他觉得自己还是爱绿萼的。而绿萼,偏偏又为了那个小子肯去死,他还是要找到凤来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杀了凤来仪之后,他要一统江湖,驾驭这世间可笑的蠢材。
凭着过人的天赋和耐力,他练成了煞风十三式。而后,他建成了梨花院,从建成的那一天起,他从未停止过对敌人的寻找,声势浩大的御剑山庄在他眼里不过是黄口小儿,是受他统御的蠢材罢了。
他要的是凤来仪。
有一天,他得到消息,庐州城的郊外多了一座奇怪的孤城,尽管那个城主改了一切过往的习惯,他笃定,那就是凤来仪。万仞山焚香沐浴三天奔赴孤城,出了一招便即离去。他开始了更为详尽的计划,一面派出杀手刺杀凤来仪,尽管不会成功;一面派出隐卫假装解救孤城的哑奴,将凤来仪蓄养哑奴的事公诸于众,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他自己亲身介入,截杀凤来仪,掳走花月吟,他要让凤来仪空有一身武艺也无可奈何。
世上的人总是如此愚蠢,花月痕为了解救花月吟,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后,他又采取更加狠厉的手段对付凤来仪,最终花月吟自杀了,这倒是他没料到的,因为换做他根本不会这样做。因为长情而一生伤痛,他才不要,他要把所有人像蚂蚱一样都拴在一根绳子上,而摇晃着这根绳子让那些蚂蚱们胆战心惊的人,就是他。
愚蠢的人,听到花月吟可怜巴巴的声音时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可人,机关算尽太聪明,长剑穿胸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没有因为过往而愉悦,似乎一切都是错。偶开天眼窥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