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天性单纯,眼下又没个头绪,她也害怕闹大了对云萝有影响,她也本就没什么主见,听了冯义的话便应下了。
自此兰栖别业中都没有谁留意到云萝的失踪,好像她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在这世间人命一旦有了贵贱,阶级固化,所有的理所当然也就有了分别。明明都是芸芸众生中挣扎求存之人,可有的人生来就微不足道,消失的也无声无息。
夜深人静时辗转难眠的忍冬,总是习惯性地朝对面空着的床榻看去,低眉穿针引线绣着绿叶红花时,她也总是分出神来去看看门口。只是那个笑起来像朵粉荷,生的清秀娇柔的人再没有出现。每当那个时候她便十分忧心,一种不详的预感也缠绕在她心头。
其实她和云萝谈不上交情多深厚,云萝安静孤僻,即使偶尔笑一笑眉间也总染着一点清愁,还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甜蜜和忧伤,她苍白的脸没有血色,身形还格外单薄。性情简单的忍冬不敢去探知太多,直觉告诉她一些事情不该是她知道的。
两日后下了好大一场雨,澄院附近的一处荷池水位上涨,竟从水底浮上一具不知名的女尸。
荷池中惊现女尸令已安宁许多的别业又蒙上了一层阴云,一些婢子奴仆也在私下议论纷纷起来。
正在屋子里发呆的忍冬一得到消息,鬼使神差地便似感知到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大雨滂沱,浸了雨水的步履似有千金重,可她心里有股力量驱使着,她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被泡在冰冷的荷池中已死去的人。如果真的是可怜的云萝,再如何她都要送她一程。
因为出来的急她伞也未撑,等她奔到荷池的时候就见冯义正差遣着两个仆从,在打捞着池子里的尸体。
终于拉上岸来,那面目全非形容狼狈的,能隐约分辨出昔日的轮廓的人确实是云萝。忍冬识得云萝那日穿着的衣裳,她也不会错认曾与她朝夕相处过的人。
那一刻忍冬的心瞬间跌入暗无天际的空洞里,她想哭却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决堤与雨水混作一处。
“云萝啊,我们此生命如草芥,身不由己,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你要多爱惜自己。”
……
前两日瓢泼大雨一直不见停,在东院,闲鹤堂,炼丹房,清露轩几处来回跑的谢钦,也是偶然从香蒲口中得知谢遥寰似乎在雨天身体好像不太舒服的事情,在他的细心观察下,他也发现谢遥寰这两日有大半时间都待在榻上,偶尔望着窗外雨幕都是一副神情恹恹失了精气神的模样。谢钦想问又问不出口,因为担心谢遥寰,一时做什么都没了心思。
贺容仙见谢钦总是走神似有心事,便细问了原因。在得知谢遥寰的状况后,极少踏足清露轩的贺容仙当即便决定和谢钦一道去南院,去看看谢遥寰。
贺容仙与谢钦一道出门的时候,天空仍飘着绵绵细雨,从闲鹤堂去清露轩尚有一段路程,因连着下了两日雨满目也都是萧索的味道。
原本在闲鹤堂侍候贺容仙衣食起居事宜的伊萝去后,往常负责前院,及闲鹤堂洒扫整理的宣姜便接替了伊萝的工作。
宣姜是个机灵沉稳的人,不过数日便熟悉了自己新的职责,做起事来也有条不紊,很是严谨。陈言笙就是看出宣姜是个细致,规矩的性子,定能打点好贺容仙的起居衣食,这才着其去近身侍候。
得知贺容仙携谢钦要往南院去,尽职尽责的宣姜已取了伞等在门外。
贺容仙骨子里本就透着几分随性与狂放,今日的他未以绸巾束发,只用了一支碧玉簪子,大半墨发披散在身后,一袭素白衣袍的他,流云广袖,腰束环佩,行走间翩然出尘,一派神仙姿态。
缀在后头的宣姜痴痴然望着贺容仙背影,视线不由变得恍惚。
当看到领着谢钦的贺容仙将要走出回廊被雨淋着时,宣姜立即回神,心中一急的她赶忙上前举起伞撑开,跑到贺容仙身旁踮起脚为其遮雨。
因为突然得以靠近自己日思夜想,平时总是高高在上的郎主。难掩紧张与青涩,又怀揣着少女情思的宣姜猝然对上那双锐利的凤眸,便被对方眼里清凌凌的幽寒所慑,心一颤惊地迅速低下了头。
那种冒犯了心中仙人的感觉充斥着宣姜的心,似有若无的兰香蹿进她鼻间,同泥土间散发的水气相融,无端就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将伞给我吧。”
“以后没有我吩咐不要自作主张离我太近,我不喜旁人靠近。”
说着已侧开几步与之拉开了一些距离。
清润中带着点低沉的男声幽幽响起,宣姜脸如火烧,整个人又如坠冰窟。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忍耐着难堪,迟钝而僵硬地将伞递给贺容仙的。
看着贺容仙接过伞牵着谢钦头也不回地走进细雨中,大受打击怔然不已的她只能呆望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逐渐消失,才满心失落凄惶地返回自己的住处。
谁也不会知道当她得知自己可以接替伊萝去侍候贺容仙时,她曾多么庆幸多么期待。只因一次大胆的一瞥,贺容仙的俊美风流,优雅神秘就俘获了她的心。她为了能靠近心中的神祗而小心翼翼,暗生欢喜。她甚至期盼总有一天在日积月累的相伴中,贺容仙会发现她的好,而她则会成为贺容仙最离不开的人。可今日贺容仙的冷酷彻底浇灭了她不切实际的妄想,打碎了她的梦。
“先生,您对宣姜会不会太无情了点。”
“既然知道人家喜欢您,还如此冷酷,真是狠心。”
“话说先生是怎么发现的……也是,连我都看得出来宣姜一心恋慕您,您又怎会不知。”
谢钦说完笑嘻嘻看着立在阶上,对着自己脚上被泥水沾湿的丝履微微皱眉的男子,小跑几步上了回廊。
“闭上嘴吧你。”
贺容仙面无表情觑了一眼谢钦,随即收回视线拾级而上,看着谢钦顽皮的小脸,上前几步敲了下他的头顶。
“你懂什么是恋慕。”
“年纪小小,如斯轻狂,要我告诉绯衣么。”
“我对那婢子本就无意,要如何才不算冷酷。”
“我这样的人本就没有什么软心肠。”
“我那样说不过想让她看清,免得越陷越深,最终伤到她自己。”
谢钦不忿贺容仙用谢遥寰吓唬他,可听到后头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但他还是一副受教的模样点了点头。
没多时贺容仙,谢钦就到了清露轩院内,谢钦十分熟门熟路,看见香蒲,便让其带着他二人去见谢遥寰。
“先生,阿姊若见着您特地过来看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贺容仙对谢钦的话不置可否,只笑着颔首。
等他二人随香蒲入得内室,就见谢遥寰正靠坐在榻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