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整理了番墨发,衣袍,即使在这样简陋的庙宇中,良好的贵族修养和风范依然不减。此时的他端坐在一张半旧的长凳之上,橘色的光映照着他芝兰一般的容颜,显出一股子随性闲适的风流来。
王芙将谢寰药拢在身前,为她将发髻打理了一遍,而后笑看着安静乖巧的爱女。
“阿寰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可是饿了。”
王芙关切地看着自家爱女。
谢寰药摇摇头,只是面上明显有些疲倦,眼睛迷蒙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母,我就是困了。”
谢寰药稚嫩娇柔的嗓音听得王芙慈母心大作,连心都柔化了。
“困了就靠在阿母身上睡会儿,等雨停了阿母再叫醒你。”
王芙轻哄着。
现在的谢寰药毕竟还是个孩子,精力自然比不上大人来得充沛,听了王芙的话便点点头坐得离王芙又更近了些,而后依在王芙手臂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路上颠簸漫长,阿寰想是累着了,毕竟待在马车里到底没法好好休息,何况阿寰身体打小就有些弱。”
谢彦说完又瞧了眼靠在王芙身上安睡的谢寰药,着实有些心疼自己的爱女。
王芙闻言望着谢寰药乖巧恬静的脸颊目光一片温柔。
就在此时猛的又响起一阵惊天炸雷之声。王芙猝不及防间被吓到,就连已经睡着的谢寰药也被惊醒,正睁着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怔忡不已。
“阿寰不怕,无事,不过是打雷,别怕啊,天雷只伤坏人。况且,阿耶和阿母都在呢。”
王芙以为谢寰药被响雷吓到便柔声安抚起来。
“阿寰莫怕,在阿耶心中我们阿寰可是最勇敢的小女娘。”
谢寰药看着对面正眼含笑意的男子,似乎是得到了安心的力量,于是懂事的坐直了身体嫩声声道。
“有阿耶,阿母在,我不害怕。”
谢彦见自家爱女郑重其事的模样有些好笑。
“嗯,我们阿寰本来也很勇敢,才不会害怕。”
两父女正默契对望,忽而就听一阵急促踏水而来的脚步声自庙门前清晰传来。
突然到来的人将众人的目光瞬间引了去。
谢彦亦循声望去,就见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手持一把长刀携着满身风雨大步跨进殿来。
男人墨发微乱,一双黝黑布满寒气的眼底苍苍凉凉,男人无视在场所有人或犹疑,或戒备的视线,带着一身黑压压的死气,走到一处空地随意坐下。
王芙只瞥了陌生男人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从那被发丝遮去大半面容,身上还滴着水,背脊冷硬如山石的男人身上,她不仅感觉到了一种颓废,还有危险以及莫明的不喜。
但男人只沉默独坐一处,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为此谢家的护卫,仆从便都放松下来。
既然都相安无事,谢彦这边也不准备搭理和过于在意陌生男人的存在。
至于男人一身湿透也没有生火取暖的意思,即便让人有些在意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们也不想理会。
就在气氛渐渐转为平静时,陡然间又是一阵响雷,那“砰然”一道震天巨响,饶是已在心中做好暗示要勇敢些的谢寰药还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缩便又挨在了王芙身上。
谢寰药也不想这么不争气可谁让她年纪还小,她本身也确实容易被惊着。
王芙见此十分心疼,立即出言安抚。
谢彦虽不愿自己孩子太过柔弱,更担心自己溺爱太过反而不好。可眼下他也狠不下心肠,故作严肃说些让谢寰药勇敢面对的话。
“阿寰到阿耶身边来。”
谢彦眼里装满了关切之意,朝谢寰药伸出手去。
谢寰药触及谢彦不加掩饰的疼爱,心里一暖,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阿耶,刚刚我只是吓着了,我不害怕的。”
谢彦闻言眼中尽是欣慰之色,于是收回了手。“阿寰既不害怕,阿耶就放心了。”
这边父女俩正说着话,外头忽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随即便是暴雨骤起。
谁也没有注意到独自窝在角落的男人此刻正双眉紧皱着,握着刀柄的左手许是太用力骨节都已泛白,看上去仿佛濒临爆发边缘正极力强忍着什么。
庙外狂风嘶吼,大雨滂沱,吹得残破不堪的庙门嘎吱乱响。
“彦郎,这场雨恐怕还要下很久,耽搁在半途事小,可眼看着再过两日便是阿寰生辰了。也不知能否在阿寰生辰前赶回谢园。”
王芙听着外头老大的声响,免不得心中忧急。
谢彦看了看自家爱女而后望着心爱的妻子。
“别担心,这雨来得迅猛,最多一夜,说不好明日天一亮就停了。”
“我们会提前平安抵达山阴,一定来得及为阿寰庆祝生辰。”
“要真赶不上,那也是因为阿寰她自己。”
“你这好女儿不顾她伯母再三挽留,非要回家去过生辰。若不然我们一家子也不会碰上这场雨被堵在半道上。”
“阿寰觉得是也不是。”
谢彦话落还笑看了谢寰药一眼。
“阿寰啊,阿母问你,你真就那么不喜欢待在谢宅,不爱与那些堂兄弟姐妹玩在一处吗。”
王芙好笑地点了下谢寰药的眉心,有些嗔怪。
谢寰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娇娇地将脸埋在王芙臂间,有些不好意思,嗡声嗡气小声道。
“那是别人的家不是阿寰的。阿寰只想和阿耶阿母,还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生辰和家人一起过,阿寰才最开心。”
王芙听着愣了片刻,随即宠溺地摸了下谢寰药的发,莞尔一笑。
“你呀……”
谢彦则是望着母女二人温和的笑而不语。
“你们真的好吵!吵得我头痛得很……我头都快要炸开了。”
“外头不消停,你们也不消停,一直说个没完。”
突兀又粗戾的声音在安静的正殿中响起,不仅打断了谢彦一家人温馨的氛围,也令一旁正烤着火实则一直保持着警惕的护卫仆从心不由得一提,相继朝男人投去戒备的目光。
男人将数道目光收入眼中,心下嗤笑一声,死气沉沉的眼底晕染出一片噬血的光亮,看着分外诡异。
男人用手揉按了几下额角摇晃了下脑袋,而后握着自己急欲出鞘的长刀从沾满了水迹的地面上站起身,面色阴郁慢悠悠地朝谢彦一家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眼看男人面色不善靠近自己的主子,原本围坐一处的护卫仆从刷地从地上站起身,抽出手中佩刀一齐冲出挡在了男人面前,将谢彦一家护在身后,与意图不明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对峙着。
谢彦见此情景尚算镇定。
只一身黑袍身形高大的男人显然不将面前几个忠心护主的人当回事,迈着步子往前而后拔刀出鞘,几个收起刀落,血色弥漫开来,那刀锋卷着森冷,快而利。
谢彦透过血雾定睛去看,就见原本活生生的几个人已被横刀劈作两段惨烈地铺了一地。
谢彦心神大颤,饶是再冷静的他也因面前残忍血腥的一幕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气来。他甚至没能看清男人拔刀的动作,对方取人性命的手法太娴熟,动作太快太精准。马上大难临头的直觉充斥着他的心。
谢彦尽量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上前几步将呆住正微微颤抖的王芙,及被王芙遮着双眼的谢寰药护在身边。
王芙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恐惧没惊叫出声,只握住谢彦手掌沁着湿气的手心昭示着她有多么紧张。触及一脸冰冷面上溅了血水,手握一把滴血寒刀男人那阴郁的双眼,王芙鼓起勇气没有躲闪。
男人凝着眉似乎已经没了耐心,冷眼打量着谢彦,王芙,最后将视线落在正被王芙以手遮眼,相貌玉雪可人的谢寰药身上。随即身形一闪掠至王芙跟前手一探,轻易便将谢寰药夺过,一把扯着飞身而去落在十步之遥的地方,拧小鸡一样提起突遭变故但极力忍住惊怕兀自挣扎的谢寰药,观赏着谢彦,王芙恐惧祈求的目光。
“这位兄台,可是我们哪里得罪了您。如果真是我谢彦或者谢家无意之中得罪过您,您心中有怨仇只管冲我来就是。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谢彦满心郁忿,却是不敢惹恼挟持了谢寰药的男人,只得忍住想要上前与之一搏的念头,好言同男人交涉,以期换得女儿安全。
可男人不为所动,只仿佛一个游离于虚无的人,冷漠地一把将谢寰药无情地抛在地上。
“啰嗦!”
谢彦,王芙夫妻二人看着被重重摔在地喃喃呜咽几声昏死过去的爱女,心中揪紧恨不得以身替之,自己当做宝贝一样的孩子被莫明伤害,换做是谁都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