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元二十一年,燕建兴十一年。
光阴飞逝,仿佛弹指一瞬,自回到北地六年间谢寰药除了来往慕容遣的雁阙阁,大部分时间便用来修习剑术,钻研贺容仙赠与她的曲谱。
这几年她不仅容颜越发明丽出尘,行事也更多了几分洒脱和肆意,当然一直不变的是仍爱饮点美酒,喜着一袭绯衣。要说变化可能是每逢节日她也会换上一身时下女郎们最爱的深衣华服,或兼具灵动飘逸又显端庄俏丽有华袿飞髾之称的杂裾垂髾服。
去年燕地发生了大事,坐镇雁宅的慕容遣有大半年不在北地,后来她才得知在参合陂之战中燕军损失惨重,国力大受重创,死伤者无数。那段时间雁宅几乎成了一座空宅,雁宅中很多人都被召去了燕地,随慕容遣上了战场,而只有她和狂雨及两名管事,一众婢子被留了下来。
那段时间慕容遣会用飞雁传信给她,字里行间却很平常,但她还是分辨到了其中的沉重。后来慕容遣来的信渐少,隐约的她也觉察出了局势的紧张,于是每次回信时她会尽量说些关切叮嘱之词。
她毕竟是汉人,面对异族她做不到绝对忠诚,这次的战役两方一个是燕一个是北魏,都与她的国没有相干,她尚可以置身事外而不理。但如果有一天战争的一方有她的国,她又该如何自处,要她为燕人效命是不可能的,但慕容遣,狂雨对她有恩情在,她也无法独善其身。
可不管将来如何谢寰药寰知道自己绝不会逃避,所以也不去忧虑还未发生的事情。
虽未亲历过战争的残酷,可随着战事结束谢寰药发现曾经她见过的一些面孔再也不曾出现,她便明白那些人已永远留在了战场上,就连和她不对付的雀蓝据说也在掩护燕军主将的途中被乱箭射杀。雀蓝的死令谢寰药心底生出一阵悲凉,人命在乱世太过微不足道,为利为生存争斗不休,这到底是谁的错。
那场战役过后,谢寰药发现慕容遣性子也更加捉摸不定了几分。
这一日,颇有兴致的慕容遣将谢寰药召至剑阁留月掠影,说是叙话赏景。
“昨日听狂雨提起去年四月你拜得城中一位老乐师做了老师,专习琵琶,如今已很有进境。”
“我竟不知阿寰还有这样的雅好,若早知你喜爱音律我必会经常为你弹奏琴曲,要知道燕地的曲也不乏缠绵悱恻,大气磅礴。”
“从前我只觉得你的手更适合握剑,那样你才能有自保之力,也能给企图伤你的人致命一击。”
“倒是我疏忽了……”
与谢寰药对面而坐的慕容遣唇角微牵,笑容优雅又和煦,眼底却似乎透着一丝遗憾。
谢寰药望着慕容遣更加秾丽深邃,轮廓分明的脸庞,从容自若不甚在意地笑笑。
“少主贵人事忙,绯衣哪敢劳您大驾。”
谢寰药一副与他保持距离不愿太过亲近的样子,令一向擅于隐藏真实情绪的慕容遣笑意一凝。谢寰药长期的冷淡,一时激起慕容遣压抑的郁结和颓丧,他的好胜心与偏执让他无法再继续放任谢寰药漠视他的情意。
“召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你。”
“十日后为大吉之日,宜嫁娶,该准备的我都会准备妥当,你只需等着做新嫁娘即可。”
慕容遣毫无征兆的一席话让谢寰药瞬间变了脸色。
“主君不会同意。”
谢寰药极力忍耐着翻腾的情绪尽量做到冷静以对。
慕容遣闻言却是轻笑一声,仿佛在笑谢寰药天真。
“阿寰,我以为你已足够认清现实。”
“义父在信中已经言明,只要不是正室,我想要纳谁他都不会过问。”
“当然,我这一生也只会娶你一人。”
谢寰药将慕容遣理所当然胸有成竹的姿态看在眼里,只觉再讽刺不过。
“你为何不问我是否愿意嫁你。”
“我不愿意。”
“你将你自己当做什么,又将我当做什么。慕容遣,你从来都是如此自以为是。”
慕容遣触及谢寰药眼底的愤怒,眸中亦是一片暗沉,谢寰药直白的拒绝伤了他的心,压下胸口的闷痛之意声音也犹带了几分嘶哑。
“我将你当做此生最重。”
“难道你是真的不知吗,这些年我待你的好还未让你明白。你为何非要对我的情漠然视之。”
慕容遣注视着谢寰药那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眸,因其中的冷漠而心痛。
谢寰药只觉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
“说什么最重,你有尊重过我吗。”
“我知道你待我好,但这不代表我就要嫁给你,用自己的终身之事报答你。”
“我迟早是要离开的,而且要带上雨姨一起走。”
谢寰药话中的决然惹怒了慕容遣,只见他瞬间收起了眼底深藏的脆弱,维持着自己的骄傲,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看向谢寰药。
“你既不愿嫁我,我自不会强求。”
“你决心要走,我便成全。可你应当知道雁宅的规矩,凡入雁宅者除非死,或是对大燕有功,方能脱离雁宅。”
“那卧梅岭处梅花开得格外娇艳,殊不知那地底下埋了多少叛离之人的尸骨。你要走,还要带着义父最得力忠心的魁使之一狂雨离开,当然没那么容易。”
“可看在多年的相伴之情,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明日你便离开北地前往建康,你此去建康需将义父亲手所书密信交予历任太常卿,加金紫光禄大夫的武陵王司马遵。若他看过信后发难,你便将之除去。可记下了。”
“此其一。你要脱离雁宅,需得通过数道考验才能服众,如此我也好向义父交代,也可叫雁宅其他人心服。”
“你应知晓义父手下有四师客,镜花水月,你若胜过他们四人,我便准你离开。若狂雨也愿意,你可带她一起走。从此你我两不相欠,过往情义一笔勾销。”
“但你若败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之手,你便要一生为我驱使。当然你可选择主动放弃,认输。只是从此以后你将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得离开。”
“至今你只见过镜,所以你要小心,因为他们随时会现身,给你重重一击。”
谢寰药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要她主动放弃,自行认输她做不到。雁宅不是久留之地,她不能坐视狂雨将一生陷在此地,何况只要她仍在雁宅一日是慕容遣的侍奴她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她的仇人惊雷生死不明,她要往塞外去寻找其踪迹的愿望不能再因慕容遣的阻挠而中断。
“好,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