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寰药到雁阙阁时,就见几个平常在内院侍候的侍婢正不安地立在慕容遣卧房外的石阶下,有的垂着首,有的不时朝门内望几眼,颇有几分焦灼无措的意思。
许是都在为里头的人挂心,便也没有人注意到谢寰药,直到她行至几人近前,几个神情各异的侍婢相继朝她看去,遂不约而同露出一抹似见到了救星的欣喜。
“是绯衣来了。”
“这下好了……”
谢寰药朝几人微微颔首径直朝屋内走进。内室里很是清寂,谢遥寰望着那被帐幔遮去了脸上表情,不知何时已起身曲膝坐在榻上面对着她的人,微福了一礼。
“你走……还来此做什么。”
帐幔里头的人声音低沉,虽极力压抑着情绪,可谢寰药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略微紊乱的气息。
不去在意慕容遣隔着帐幔依然灼热的视线,只转身到香案处将香炉内燃尽的香灰倒出,再慢条斯理地从案上陈列的木盒中,取出有凝神静气之效的苏禾香置于炉中燃上。其过程看似随意但很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燃了香,谢寰药便转身往一旁的漆柜走去,而后打开里头一个红木制成的匣子,拿了一白一黑两个瓷瓶到床榻边的小几上放着。
帐幔里头的人目光默默追随着她,见她抬手将帐子挑起挂好,才又立刻收回视线在榻上躺下,用后脑勺和脊背对着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谢寰药见此也不说话,只是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便离开了。
慕容遣听着动静以为谢寰药扔下他不理直接走了,瞬间怄得心口一堵,险些没有一怒而起将榻边几上的药瓶给砸了。
就在他兀自生闷气的时候,那令他熟悉的属于谢寰药的气息便又入他鼻间,心知人并没走他才暗舒了一口气。
“少主请起身,绯衣为您整理一下仪容。”
谢寰药语气不冷不热,握着一块被水打湿的帕子,看着慢腾腾从榻上坐起身的人。
见对方愿意配合,谢寰药也觉省去了多费口舌的工夫。将慕容遣被汗水浸湿粘在脸颊两侧的发丝挽至耳后,才用帕子细心仔细地为其净了面。
见慕容遣净了面,便上前去熟练地将慕容遣那一头黑亮如瀑长齐腰际的发梳理整齐。
等慕容遣自行擦了手,谢寰药即接过帕子放进一旁架子上的银盆中。
做完这些谢寰药才又拿起几上的两个小瓶子递给慕容遣,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慕容遣被谢寰药清凌凌的桃花眼看着,心里一时别扭懊恼的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敢朝面前人发脾气,于是顺从接过分别倒出一颗药丸往嘴里送去。
谢寰药则适时地递上一杯水给他饮下。
“少主心里有气,也莫要置自己的身体不顾。”
慕容遣本就生得好,肤色奇白,这会儿子没有多少血色的模样,那玉质的肌肤甚至隐有几分透明的脆弱感。当然这眼见的只是表象,谢寰药再清楚不过看似弱不禁风的慕容遣多么深不可测,对方可是雁宅所有人心里最难攀越的高峰,据说曾与慕容遣交过手的无一例外都死了。
“您保重。过来就是专程来同您道别的。”
谢寰药话落转身欲走,只她刚有动作便被眼明手快的慕容遣握住了手,那种力度令谢寰药恍惚觉得对方再多用一分力便能捏断她的手掌。
当然那不过是她的错觉,握紧她手的慕容遣只是拉着她坐在榻边的圆凳上,而后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将侧脸贴在她展开的掌心中。
“再等一会儿,等我睡着了你再走不迟。”
“不要在我醒着的时候离开。”
两句话中隐含克制,声音也极轻,轻的如一片雪花降落,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少主,我该出发了。”
“慕容遣……”
“你真的……宁愿我一辈子都用侍奴的身份待在你身边么,难道我离开雁宅后就不再是你认识的谢绯衣了。我之所以要走,只是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我们就不能以各自独立的身份,心平气和的相处吗。”
谢寰药所言发自肺腑,只是慕容遣没有给予回应。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就这样吧。
“您不会朝令夕改,我也从来言出必行。”
谢寰药原本就习惯凡事都干脆些,她不愿为此再继续拖拉不决下去,刻意忽略自己手心处慕容遣脸颊的冰凉,狠了狠心将手收回,而后决然地转过身往外走。
慕容遣却是闭着眼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谢寰药的义无反顾让他心痛难忍。他害怕失去,怕谢寰药受到伤害,更怕自己给了谢寰药自由,她就再也不会属于他,只有在这雁宅里与谢寰药过着朝夕相对的日子,只有确定对方在他眼之所及处他才能安心。
他不懂到底该如何才能让谢寰药明白他的心。
“阿寰,你别想离我而去……”
“司墨。”
慕容遣低喃出声,语气似裹着寒冰。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身穿黑色劲装,形如鬼魅的伟岸男子于暗处现身,面朝着他单膝跪下。
慕容遣自榻上坐起身来,眼底幽幽暗暗。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此去切记见机行事。”
“她的脾气平素你也是见识过的。既无法让她改变主意,那让她出去吃些苦头也好。只是镜花水月他们四人向来不受管束,随性而为,下手必是没个轻重。必要时你要从中调解一二。”
“若有人生有异心,以公谋私借机下暗手,我又身在北地自是鞭长莫及,若她出事我定悔之晚矣。记住,无论是谁欲伤她性命,皆杀无赦。”
名叫司墨的男子闻言双手抱拳沉声应下,而后站起身如来时一般闪身隐去形迹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山阴县谢园酌清斋内,才为谢钦送了莲子百合羹与点心从书房处出来的香蒲,抬眼就见穿着一身华美裙裳,腰缀明环,飘带翻飞,娇俏婀娜的少女,领着一个着彩色间色裙的婢女朝她这边缓缓步来。
香蒲见得来人心中略一怔,很快便又眼眸含笑迎上前去行礼。
“女郎安。”
谢沉君掀起美目扫了眼垂着首看不见表情的人,从鼻间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嗡音,而后越过还未起身的人身旁,施施然往前走去。
跟在谢沉君身后的婢女有些抱歉地朝香蒲笑笑,便又迅速收回视线快步跟了上去。
没多时香蒲便听到身后隐约传来谢沉君带着几分娇憨清甜唤着阿兄的声音。香蒲习以为常谢沉君在不同人面前展露的不同面貌,她并不在意谢园中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在她心里的主子也只有谢钦,和不知身在何处的谢寰药两人。
如往常那样从酌清斋离开后她便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说是小院子其实就是依谢钦的意思,经当家女君王芙同意拨给她单独居住的屋子,地方虽有些偏,但胜在安静,也少了许多是非,离得酌清斋也近。
“阿兄,阿父的意思是让你去建康乌衣巷谢宅,与几个堂兄弟们一道学习,好为之后出仕做准备打基础呢。”
“听阿母说外祖父那边来信也催你尽快过去,似乎是阿父与琰伯父同外祖父家的人也通过气了。”
“阿兄……你若去建康也将我一并带上好不好。”
谢沉君伫立在一张摆放着各类典故文集,笔墨纸砚,充萦着墨香的书案前巴巴地看着正俯首作画的少年郎。
饶是少年郎气质文雅和煦,娇纵任性如谢沉君在其面前也是不敢有丝毫造次的。出神地望着谢钦精致的眉眼,清隽绝美让人为之屏息赞叹的容颜,谢沉君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艰难起来。
自家兄长如美玉明月,生得一副琼姿仙颜的好相貌,是整个会稽郡最绝世无双的贵公子,虽尚未及冠,却已是一副行止若竹,身姿如松的郎君模样了。谢沉君没有见过山阴县之外的天地,却也听过建康城中王谢两家儿郎的美名,可她觉得论才学样貌性情,她的阿兄谢明玉才是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可惜的是她家这位阿兄平日太过低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