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缺月挂在天空,清辉洒落,地面惨淡的白。
夜渐深,码头也变得越来越冷清。
一女子独自站在码头上,望着这一波接一波拍过来的海浪,一下又一下的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心中的哀伤越来越浓烈,浓烈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宋寒照在车里坐了半响,朝四周的景象望了望,又将目光放在了站在码头上任由凉风吹过来的沈倚景身上。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车门,下了车,缓慢的走到沈倚景的身旁,将自己那皱的不成样子的外套披在沈倚景的肩膀上,低声下气的说道:
“阿姐,夜凉,我们回去吧!”
沈倚景将视线从水面上移开了片刻,深眸凝视了宋寒照一眼,那一眼饱含痛苦悲伤绝望,没有一丝光亮,然后又将视线锁在了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之上,身上却是了无生气。
宋寒照的眸光一点点黯淡,垂头,愧疚地语气,“阿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赌了……阿姐。”
沈倚景没有接过宋寒照的话,似是没有听到他的忏悔,只是淡淡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宋寒照也将目光看向了这片水面,愣愣的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环海码头。”
沈倚景继续喃喃道:“是啊!这是环海码头,是当年外祖父和舅舅出征迎敌的地方……”
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美好的画面,语气中带着些沉溺,然后,鼻尖酸涩。
“以前,他们俩个每次有军务出征的时候,我娘还有你娘总是带着你和我站在这里为他们送别。每次他们俩个军务结束归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我们总能看到他威风凛凛,气势如虹的走下军舰,然后一手抱起我,一手抱起你,拿着他的胡子扎我们俩个人……”
说起以前美好的回忆,沈倚景不由自住的嘴角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想起以前宋寒照眸光中也带着些暖暖的笑意,“是啊,以前可真好!”
语气中也是饱含无限怀念。
“可偏偏就是七年前,唯独那一次我没有来送他……他和舅舅就再也没有回来……”
“七年前,我十六岁,正是任性妄为无所畏惧的年纪,在合顺轩听曲喝茶偶然撞见李副总兵的小孙子李灿荣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欲行不轨之事,本来我只是想教训他一顿,可是栏杆不稳,他直接从楼上跌落下去,被利物刺中了要害,虽是没有死但是也落的个半身不遂的下场,而李家自是不甘的,要上沈家讨个说法,”
又抬眸看了看悬挂在天空上的月亮,继续说道:“沈聘,我爹那个人你知道的,他的眼里压根没有我这个女儿的,绑了我直接把我押到李家去。后来还是外祖父用他水师提督的权利压着李家放人,还让我和李家道歉。我当时觉得我没有做错,硬着脖子死不道歉,外祖父气的直接给了我一巴掌,回到宋家后,外祖父还关了我禁闭,我心里有气,一直不搭理他,直到他接到军令出兵海上的那天,我都没有去送他……”
“其实外祖父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去让李家放人,毕竟李副总兵多年跟着外祖父征战出生入死。让我给李家道歉是为了给李家一个体面同时也是为了护住我……若是我性子当时没有那么倔,低头道歉了该多好,”
宋寒照静静地听着沈倚景叙述着。
“后来,外祖父和舅舅以身御敌,军舰毁了,人连个尸身都没有找到……李家见能给我撑腰的人都没了,直接又闹上沈家,沈聘最后听了李霜霜的话把我一个人扔在国外自生自灭。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
“所以啊!寒照,以后没有人能护着我们了,我们的守护神他永远沉睡在海底了……”
宋寒照并不知道七年前为什么沈倚景会无缘无故的被送出国,他问过他娘,他娘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他答案。
直至今天他才知道,是因为宋家没落,而沈家为了息事宁人才把他阿姐送了出去,如果祖父还在,父亲还在,谁敢动他阿姐!
沈倚景这七年的压抑,自责,绝望,后悔在这一刻都迸发出来。
难过的无力的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了,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轻轻低喃道:“我为什么不去送送他和舅舅?我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我为什么总是惹他生气?我为什么总是不懂事……”
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让她的四肢百骸都透着无力。
宋寒照心疼的将沈倚景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的阿姐啊,那个自信明媚耀眼的阿姐啊,如今却让人无比的心疼,他的阿姐一定吃了很多苦……
“寒照,你说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在海里冷吗?”
随即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冷呢?海水那么冰,那么凉;海里那么黑,那么暗;炮火打在他们身上,那么疼,那么痛;大海那么宽,那么广,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沈倚景又紧紧的搂住宋寒照,两个同样失去亲人的人互相取暖,泪滑过沈倚景的脸颊,滴落在宋寒照的脖颈处。
“寒照,我好想他们,那个坏老头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初不去送他,所以这七年里他一次也没有入我的梦来看看我……”
“寒照,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他们……”
“想到这里……”指着心口,声音中带着颤抖道:“疼的无法呼吸,疼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阿姐……”
这七年里,他阿姐得有多难过,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漂泊,一个人抬头遥望月亮思念亲人,一个人对抗孤单,思念和自责……
宋寒照已经是泪流满面,抬头仰望着天,只是低喃着,“祖父,爹……”
仿佛朦胧间又听到祖父和父亲的声音,他们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宋寒照的脑海中回放。
“寒照呐!大丈夫生于世,立于世,当无愧于世!”
“寒照,你是男子,要护着你阿姐……”
宋寒照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坚定的保证道:“阿姐,以后我护着你,以后我护着你,以后我替祖父护着你……没有人能欺负你。”
沈倚景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看着面前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他的眉眼间像极了舅舅,又抬手抚了抚宋寒照那好看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寒照,你是宋家的子孙,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宋家保家卫国的血……”
宋寒照直点头,声音中带着哽咽,“我知道……”
随后将沈倚景搀扶起来,俩人并肩站立,将目光都投向了这片波光粼粼的海面。
女子话锋一转,“可如今仇人仍踩在我们的这片土地上,践踏着祖父用生命在守护的国土。他们在辱我同胞,欺我同胞,杀我同胞,毁我家园……可你在干什么?身为宋家子孙的你在干什么?”
“国难当头,任何一个心中有热血的中国人都会想着自己的国家,而不是放纵自己成为欲望的奴隶……宋寒照,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姐,我……”
宋寒照望了望沈倚景,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心中划过酸楚,他又有什么好争辩的呢,阿姐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自甘堕落……他没有身为宋家子孙的血性,别说阿姐对他失望,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将手掌竖起,目光坚决,“我——宋寒照,对着天,对着地,对着日月星辰,对着祖父,父亲亡魂在此立誓:此生若是再赌,便不得好死,众叛亲离!”
沈倚景叹了一口气,这是她的弟弟,是宋家唯一的血脉,心一狠,开口道:“我要你孤身远赴重洋,去走一遍你父亲走过的路,你自己去走一走这条路,去感受你父亲走这条路时的艰辛。”
人这一生,就是走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宋寒照没有吃过苦,既然如此,沈倚景便让他自己去尝尝人生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