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休沐之日,沈石岩打发人拿了钓鱼的竿子,趁着风和日丽,垂钓消闲,图个乐呵。不想他还未跨出门槛,一群人便将他截堵了下来。
沈石岩避而不沾染腥骚,可谓两袖清风。他此番虽不知就里,但瞧见宅子被一众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心里直道大事不妙,这分明是有人暗中要让他栽跟头。
登时,宅院里边儿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皆敢怒不敢言。街坊四邻窥见沈家出了这样的状况,犹如瘟神在侧,大门紧闭,避而远之。
“沈捕头,平日都是您捉别人,今儿倒成瓮中之鳖了。”为首的军官一脸幸灾乐祸,出言不逊,趁机嘲弄他。
沈石岩甫一听,自知根底已被人翻了个一清二楚。他抬手拦下沈挽恒,护在身后,漫不经心地笑着:“哈哈,长官说笑了,什么捉不捉的,还不是得上头说了算。”
言外之意是连个由头都不曾摆至明面上,对方断然没道理平白无故来抓人。
“您这却说对了,咱们做下属的都是奉命行事,指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人,这不风水轮流转,轮到您了,您说是吧?”
话音尤落,只见那人持起洋枪抵在沈石岩的腰间,眉峰一挑,示意部下将沈石岩押解带走。
路生躲在墙角,识出为首的军官不是旁人,正是长青,那日递钱与他的坏人!
沈挽筝得知沈家出事之时,她正与沈母在绣坊挑几匹布料。远远望见路生和沈挽恒仿佛在寻找何物,便抬手招呼他们过来帮忙搬货。
距近了,沈挽筝才发觉沈挽恒二人神色慌张。一阵仿徨不定的脚步声落入她耳中,仿佛无形的大石压在她心头,原本带了几分闲情须臾间化为乌有。
“姐、姐!”两人几乎一同脱口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别急,慢慢来。”沈挽筝饶是这般说,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下隐隐的不安。
沈挽恒到底沉不住气,他哭丧着一张脸,焦急地说道:“咱爹、咱爹出事了!让朝廷的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沈母听得清清楚楚,犹如五雷轰顶,脚下虚浮,险些站不稳。
沈挽筝寒意顿生,直入骨髓。她慌忙扶了沈母一把,极力镇定:“爹犯了什么事?抓到何处了?”
“我、我——”沈挽恒只顾前来报信,忽略了这些枝节,茫茫然回应不出半个字来。
沈母见状,不禁大失所望,强忍着内心的悲愤,叹了一口气:“都走吧,回去再想法子救你爹出来,大街上叫人听了去,当笑话看。”
此时,路生碰了一下沈挽筝的手,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是之前施舍钱给我的那个人,他的部下将老爷子抓走了。”
街上车水马龙,几个孩童嬉笑打闹着,跑远了。温热的风拂过,揉乱了一头挽不住的碎发。那细细的碎发吹进眼中,刺喇喇的,痒痛不已。
沈挽筝目光微闪,悲愤交加,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击打着崩溃的边缘。旁人只看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反常态直教人害怕。
“怎么了?”沈母紧紧追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挽筝摇摇头,她应从何说起,应如何说来。路生口中提及的那人是傅雨祁,她自以为三番两次脱身,游刃有余,终究还是不曾逃离他的魔掌。
竟使出这样卑鄙的伎俩,拿沈石岩作筏子相逼迫。
过了良久,沈挽筝才说道:“挽恒,你带着娘先回去,我托人打听一下爹关在什么地方。”
沈挽恒必然不肯独善其身,他心想身为男人,岂有女人出头之理,开口回绝道:“你跟娘回去——”
只见沈挽筝脸上浮起一丝决绝,截断了他的话:“挽恒,爹现下有难,你是沈家唯一的希望。听姐的话,回去等消息。”
沈母任谁也难离舍,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眼下偏寻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承香火是为首要之事。
存了此念,沈母只得默认,硬拽着沈挽恒家去了。
“路生,你同我一道去罢。”沈挽筝看向路生。
路生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辗转问到了傅雨祁的府邸,两尊石狮坐镇,两名官兵把守,一派森严之景,望而生怯。
沈挽筝踌躇在原地,莫名地不敢向前,生怕就此迈进不见天日的深渊,与陆江沅再无缘相见。几许悲怆之情凝结成冰,漾在眸子里化作点点泪光。
她突然抬起头来,轻轻说道:“这天真蓝。”
路生读不懂她的情绪,只跟着朝头顶望去。万里无云的宛如一块蓝玉,光滑细腻,承载不住一丝多余之物。
“喂,你们作什么鬼鬼祟祟的?上一边儿去!”
门外一人猛地大喝一声,倒激起了沈挽筝的勇气。她疾步上前,却被枪拦了下来。
那人横目相对:“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沈挽筝稍显平复,回道:“我找你们长官!这座府邸的主人。”
“哈哈哈,你当这里是戏班子想找谁就找谁?姑娘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早回去作打算,别痴想了。”
那人误以为沈挽筝是一场露水,便好言劝她离开。
“我——”沈挽筝啼笑皆非,大声说道:“我找你们长官有要紧事!”
“何事——?”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传来,只见来人身穿长衫,目光沉沉的捉摸不透。
“长官。”门外官兵肃然行礼。
他略一点头,不疾不徐地移着步子,走到沈挽筝身边:“哦,是沈小姐啊,有何贵干?”
沈挽筝瞪着傅雨祁这张若无其事的脸,直想生吞活嚼了他:“大人待客之道未免太独特了,连盏茶都不肯赏?”
傅雨祁染上一抹笑容:“沈小姐请里面说话。”
入了里,穿过长廊,来到正厅。沈挽筝无暇观赏花谢花开,更无心品尝茶水,独独惦记着锒铛入狱的沈石岩。她所言不过是权宜之计,进一步谈话罢了。
沈挽筝径直问道:“大人凭什么冤枉好人?请问我父亲犯了什么罪?”
“凭什么?凭他与惯匪是旧交,通匪就是大罪。”傅雨祁云淡风轻地凝视着她,嘴角上扬,眼中却殊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