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红薯哇,烤红薯真热乎——”
骑着三轮车叫卖烤红薯的老头从跟前经过,那吆喝声仿佛在催促行走的路人买上一块。
傅雨祁见她巴巴儿的望着,像个讨食的小猫,对老头招手。
“一枚铜板,官爷。”外皮黄里透红,散发着甜香的热气,老头递了过来,拿纸包着的。
“不必找了,早些收摊回家吧。”他给了钱,是一块大洋。
老头连连道谢,“唉!谢谢官爷,我看官爷和这位小姐是前世的姻缘,今生的佳偶,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落入耳中,勾画出温馨的场景。
傅雨祁笑着,眼里映着路灯,还有数不尽的宠溺。
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莫名心安,道:“我替你剥。”
烫手的红薯捂着指尖,阵阵暖意,沈挽筝脸上亦越发灼热起来。
她俏皮地躲让,“堂堂一个大帅,你这双手啊,是带兵打仗的,这样的小事,我自己来。”
与他四目相交,却发现这么多年,他似乎没有随着岁月沉淀一丝风霜之色,反而愈显英气。
“带兵打仗,同样可以为你做这样的小事。”语气不容推辞,结束了争辩。
沈挽筝只好将红薯递了过去,下一秒整个人也被他拥进了怀中。
他炙热的呼吸埋在她脖颈,呢喃一句,“夜里冷,上车。”
她含糊不清,“可是……很晚了。”
傅雨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试着打消她的顾虑,“陪我吃点东西,很快便送你回来,你若不愿意,我必不强求。”
于是,沈挽筝应了,上了车。
来到一条破旧的街,因道路狭窄,车子驶不进去,两人信步而行。
此时方过八点,走道两侧皆是卖夜宵的摊贩,炉子上冒着火光和氤氲,为寒冷的冬夜添了几分温暖。
“馄饨喂,开锅喽——”摊主是个老妇人,小抽屉里头放着皮儿、馅儿等原料,旁边一口汤锅。
傅雨祁停了脚,“大娘,两碗馄饨。”
“好勒,两位稍等,这馄饨讲究现吃现包,皮要薄,馅儿要大,当面煮才叫好吃咧。”
老妇人一面说一面抬头,略略打量。
沈挽筝颇觉不自在,手轻轻抽了出来,从他的掌心里。
他又抓起她的手,塞进口袋,“大娘不记得我了?”
“你是?”老妇人一脸茫然。
“张家村的兽医傅雨祁,记得不?”
“哎哟,自然忘不了,说起你呀,那时候还治死了我家一头老牛,可我偏心疼你,打小没了爹,逢年过节偷着送馄饨给你吃咧!”
老妇人伸出沾了面粉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你现在长大了,可再不能乱医治,这世道坏人多得很——”
傅雨祁笑道:“大娘,我早就不当兽医了。”
“那你在作什么营生?”
“我当兵去了。”
沈挽筝微微一愣,原以为他会大肆炫耀丰功伟绩,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存着如此偏见,她忽觉十分羞愧。
“当兵好啊,把日本人都赶出中国!做好事积功德。”老妇人甚是欣慰,转瞬又数落他一顿,“我要是你母亲,你敢当兵,非得打死你不可。”
他笑而不答。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你母亲身子可好?”
“我这做儿子的不肖,母亲没享到福就没了。”傅雨祁的瞳眸交织着复杂情绪。
“命运是上天注定的,雨祁啊,你也不必伤悲。”老妇人看向沈挽筝,“这位姑娘面善,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那只握着沈挽筝的大手,轻轻收紧了几分。
只见他一本正经道:“嗯,大娘眼光极好,这位便是我的妻子,但她还没有同意嫁给我。”
馄饨在滚水中上下浮沉,老妇人取漏勺捞出,“姑娘,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若对你不好,尽管来这儿找我,我替你作主。”
沈挽筝未语脸先红,点点头算是作了答。
老妇人将馄饨搁置在一旁的桌上,苦口婆心地劝说:“姑娘家家脸子薄,你小子得多主动,就像今晚的月亮,错过了就不会有了。”
抬头望,傅雨祁若有所思,“大娘教训得是,我自当多努力努力。”
这样,叙旧戛然而止,是老妇人招呼另一位顾客,忙碌了起来。
“不想吃?”傅雨祁见她没动筷,低声问。
沈挽筝收了神,目光睇及他短短的寸头,忽然想到那年与他相遇,虽是晚清时期,却从未发现他留过辫子,永远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些烫。”她用筷子搅了一下。
林一城和陆江沅曾说军阀势力不能长久,天下分久必合,民国混乱的局面终将洗牌,意味着傅雨祁到头来还是会成为南方政府讨伐的对象,即使他倾尽全力守护东北。
眼下日本人如狼似虎,施加压力,假若挑起战争,以他的性子,定然是要率部反击的……
“你这样盯着我,还叫我怎么吃?”傅雨祁气定神闲,同她开玩笑。
心是酸痛的,她如何笑得出,“这两年,国内发生了太多事……”
她想说出几句轻松的闲话,脱口仍是国情。
“说说你知道的。”傅雨祁饶有兴致。
沈挽筝问他:“袁世凯复辟全国上下一片反对之声,而你是支持的。”
“或许我不应该跟你谈论政事,但现在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可知我非袁世凯的嫡系部队,且镇守东北,成为了他的眼中钉。整个天下就是一个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要生存必须用手段。”
“可是,你支持复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比如日本人。”
“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沈挽筝有些着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周旋失败……”
他看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决绝,“生死抉择本不由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报纸上为什么总说你亲日。”
“我的策略没有失去东北任何一寸土地,担了亲日的虚名又如何?”
杂七杂八的吆喝声中,她顿觉脑中一片清明,跟前的男人竟是义薄云天,正气凛然。
这一年,烟阳的雪那样大,迷了心糊了眼,以至于她被仇恨驱使差点错杀了他。
道听途说果不真切……果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