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义愤填膺,道:“如今的华夏像是一座没有丝毫缝隙的铁屋,所有人都睡在这闷沉沉的铁屋中,有人不堪折磨,他们惊醒了,他们毅然决然以肉身撞铁屋,用鲜血唤醒国人,求一个出路。你我,绝不做那迷醉之人。”
沈挽筝心情沉重得难以自抑,自是怔怔说不出话。
她在宅院高墙内,过着优渥富足的日子,放不下儿女情长,咽不下玉粒金莼……
却不知在这样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
一瞬,对傅雨祁忽然生出几分感激之情。
乱世浮生,是他筑起安全屋,保护着她,处处忍让着她。只他八面玲珑,没有一面是假,也没有一面是真。一切如绚丽的虹桥,转瞬即逝,她与他之间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
罢了,罢了……不必痴缠于小情小爱,万事尽皆随缘吧。
阿城续道:“革命党秘密成立了海外支部,很是欢迎像沈小姐这样的仁人志士,不过——”
沈挽筝问道:“不过什么?”
“等你学成回国,必须执行第一个任务,考验你对组织的忠心。”声音里带着阴沉的笑意。
“什么任务?”她脸上尽是讶异。
“杀了他——”
沈挽筝险些站不稳,不可置信地确认道:“是……是谁?”
“人间正道,一力承担,天下归心,重整旧河山,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阿城紧紧盯着她,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西洋钟一分一秒的走着针,那金属摆锤铛铛铛敲了几下。
九点了,阿城转身走到门边,扔下一句话,“想清楚了,到会馆找我。”
说完,径直而去。
当真心意已决,要与傅雨祁反面无情?
她扪心自问,浑身如炙如烤,是从心底传出来的疼痛,汗湿衣背,伏在沙发上微微喘气。
一线凉风钻进来,桌上的书吹得哗啦啦作响。
是阿城方才留下的,她起身翻看。
海国图志。
沈挽筝微微一愣,想起那句传遍大江南北的师夷长技以制夷。
据闻日本幕府末期,学者的思想起了革命,倾向开国主义,契机便是读了魏源先辈汇编的海国图志。
而这划时代的著作却在中国被前清所禁,几乎成了绝本,今日在美国得以拜读,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
与阿城聚谈后,她加入了革命党,并被说服秘密学习暗杀手段,只这时候的暗杀对象不再是满清,而是政敌。
因埃迪忙于进修,不常来辅导英文了,好在身处自然语言环境,沈挽筝很快掌握了简单的听说读写。
时间飞转,再与埃迪见面时,是八月底。
埃迪围着沈挽筝绕了一圈,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只听他问:“没有回信?”
沈挽筝淡淡一笑,“课业繁重,没空写。”
“你眼睛周围是黑的。”埃迪挑挑眉,“我是说你看上去很疲惫。”
她说:“夜里看书熬的。”
“什么书?”埃迪显得十分好奇。
“海国图志。”
“哦,我知道了,之前游历日本的时候见过。”
沈挽筝神色不豫,“这是中国人写的书,不是日本!”
埃迪忙道:“嘿,是的,女士,是中国人写的,我并没有否认。可你……仿佛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