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罗早已屏住了呼吸,她掐紧指尖,偷觑着蒋怀南的一举一动。而这朦胧的光线下,蒋怀南迎着布莱恩漆黑的枪口:“布莱恩先生的中文学得不错。”
布莱恩略微扯了扯唇角:“督军,做好选择了吗?”
蒋怀南浓密修长的眉峰轻扬:“布莱恩先生,外面夜色很美,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看一看。”
二楼的窗户是红木格子的,布莱恩慢慢挪开枪口,走近推开了窗户,而下一刻,他死死攥紧枪支,嗓音冷了下来。
“你,算计我。”
布莱恩明显压抑着怒气,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顾绮罗直译了一遍,蒋怀南道:“阎易山给你了多少好处,才让你现在倒戈?”
“不需要很多的好处,但是,督军,你别忘记了。”布莱恩说,“阎易山,永远是你们的主人。”
“我们这里可不讲究主人这个词。”蒋怀南依旧坐在位置上,悠闲的凝望着他,“布莱恩先生,你的‘礼物和惊喜’,我都收下,毕竟你说的,‘往而不来,非礼也’,我现在,也只不过是在回敬你而言。你的选择,做好了吗?”
布莱恩灰眸闪了闪,流畅的收起了那把毛瑟手枪,放在了蒋怀南面前:“督军,我送给你的礼物。”
蒋怀南挑起枪身,随意的把玩着,唇角挑了挑:“毛瑟产的,布莱恩先生也有?”
布莱恩点头:“我的生意,自然不只是和督军一个人。”
这点蒋怀南也明白。绥宁靠近港口,军火生意和烟草都从这里进进出出,布莱恩掌握着现下的军火进出口,和孙成毅的关系也不错。可今日孙成毅却告诉他,布莱恩到了绥宁后,先见了阎易山。
阎易山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
可他,绝不会就这么放手。恁凭是谁,想从他手底下夺走东西,怕是只能空想一辈子。
蒋怀南将毛瑟别在腰间:“布莱恩先生,这桩生意,我不希望听到有第二次变故。”他军靴踩在楼梯上,声响平稳。
“上去拿货吧。”
他站在茶楼下的街道上,帽檐有些歪仄,露出锋利的眉眼,唇线薄如刀削,浮凸的颌骨顺着挺直的脖颈勾勒出精干的线条。蒋怀南的习惯很好,风纪扣向来是扣道最后一颗,肩侧垂着细碎的徽衔流苏。
顾绮罗就在他的身旁,瞧见了整条街道上,隐匿在暗影中的,蓄势待发的士兵们。先前布莱恩的震惊,也是源于此吧。
她成日里听着那些报文,也知道阎易山想要一统的心思,可惜前几年兵力不足,都没能如愿。几次内乱和北伐的失败,都叫割据的态势愈发严峻。几桩贸易的大单子里,就克努伯和毛瑟的军火进口的最多。今日阎易山特意亲来绥宁,横空想夺生意,大约是生了筹集军火的心思。
平白无故的,筹集军火做声么。顾绮罗心底发寒,四周黑沉沉的夜色像是一块寒冰,熏得她四肢冰凉。只怕这日子,又要大乱了。
“督军,验完了,没问题。”副官汇报说。
“带回去吧。”蒋怀南简短的吩咐道,“顺便把布莱恩的人都放了。”
“是!”
放了?
顾绮罗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你把布莱恩的手下都抓起来了?”
蒋怀南坐进车中,略微拧了拧腕骨:“是‘请’。”
“请也好,抓也好,四少,你可真是……真是鬼机灵啊!”她打趣道,“我先前还以为你真是一腔孤勇,就这么单刀赴会呢!”
蒋怀南低眉斜睨她:“我总归不能和你一样。”
“你这么有准备,当初怎么不早点找个翻译呢?”她感觉自己翻译得还算不差,虽然中途还是被布莱恩突然的举枪给吓了一跳吧。
蒋怀南不答,只望着车外。许久,才说:“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是谈军火生意,你会不会来?”
“管你谈什么生意我都会来的!”
“为什么?”蒋怀南淡淡道,“你不害怕?”
“不害怕。”她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不知道多可怕,所以我才不会怕。”她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沉浸着一颗星星。蒋怀南笑了笑。
最后一行人还是宿在了半路,几个副将和司机都去了其他车上歇着,就剩蒋怀南和顾绮罗还待着。
顾绮罗说:“四少,那我也下去了。”她心中痛骂那几个人开溜得倒快,剩她一个人尴尬。
岂知蒋怀南瞅了她一眼:“你留在这。”
“啊?”她喃喃道,“这不好吧。”
“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更不好。”
蒋怀南见她手指紧紧的攥在一起,心道好笑,开门下了车。顾绮罗刚松了口气,就见他站在车外,从敞开的车门处抛进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是日蓄的留声机。
她在家里也摆弄过,很快就放好了黑胶唱片,轻微的沙沙声伴随着缠绵的唱腔弥散在了寂静的夜色中:“那年相见我俩无言,流光带走年华,如今匆匆多少年,我恨那年相见无言,秋月春花飘零,娇容憔悴有谁怜……”
唱片里的嗓音动听而带着一缕浅淡的忧伤,像是缅怀,却又像是告别。顾绮罗尚自沉浸在歌声中无法自拔,却见一只手,切了一张唱片上去,顿时,优美慵懒的一串洋文响了起来。
“喂!我还没听完呢!”她恼怒的瞪着蒋怀南,“你换洋文歌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谁说我听不懂的。”
蒋怀南只是很不想看见她那副忧愁的小模样,总觉得应该是笑着的才对,便不由分说的就给换了。
“等等,你说你听得懂?”顾绮罗一怔,紧紧的盯着他,“你听得懂洋文,为什么还要找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