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会嫌。”顾绮罗破涕为笑，拿帕子沾了泪痕，认真的看着秀儿，温吞一笑，“好啦，秀儿，你别这样看着我了。”她总觉是羞恼，不免绯色浮面。

　　秀儿“扑哧”笑说：“好好，大小姐。”

　　顾绮罗叠好手帕，让秀儿和她一同坐下。她卧房中摆着西洋的梳妆台，厚重的檀木色，上面摆着不少新式的瓶瓶罐罐。她随手拨开，托着腮看着秀儿：“秀儿，谢谢你。”

　　秀儿视线飞快的从那堆瓶罐上挪开：“您说什么呢，这是应该的。毕竟大小姐从前对我那么好。前几天阿爹说您回来了，我便想来看看，都给阿爹拦下了。阿爹说您忙着呢，我心想着，也确实不该打扰。”

　　顾绮罗道：“我前几日的确有些忙，不过今日得了空。听李叔说过，你学业上有些困顿，不如我帮你梳理梳理？”

　　秀儿一愣：“这……这不大方便吧？”

　　顾绮罗见她面色犹豫，只当是局促，便说：“这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她打算去小书房将自己从前那会的书找出来，“我去去就回，你别拘束。”

　　她的小书房就在卧房旁边，积年未曾踏足，满室的灰尘，她呛得咳嗽了几声，过去拔掉插销，让凉风吹进来，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秀儿今日来，想必是李叔让的吧。就是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她卧房里，真让人吃惊。

　　不过，也许是母亲瞧见了，便叫秀儿上来等着的。

　　顾绮罗向来随性，掐指间便想通了。她很快找到了国学的旧书，拍了拍灰尘，拿在了手里。她走的时候没有落锁，卧房的雕花木门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光景。

　　秀儿坐在妆台前，垂首静坐着，侧颜乖巧秀丽，细长的睫毛轻颤，眼瞳清澈。

　　“秀儿……”

　　她刚想进去，便见秀儿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往妆台上放去。陡然闻声，秀儿一震，回身站了起来：“大小姐。”

　　秀儿快步走近，呼吸有些凌乱：“这是国学书吧，真是麻烦您了。我真的……”

　　顾绮罗抵住她的唇：“好啦，不用这么客气，李叔从小就很照顾我。”

　　她将心里的情绪整理好，耐下性子，逐字逐句的引着秀儿。但顾绮罗教着教着却发现，秀儿的功底实在太差，她废了不少唇舌，秀儿依旧是茫然。

　　“大小姐……”秀儿垂下眼帘，“是我愚笨，您不用麻烦了。”

　　顾绮罗安慰了几句，叫她先将书温习一遍，自己提笔誊写起了报社的稿子。今日登门那一趟，她也是认真听完了林云深和邹老先生说得全部。邹老先生一生颠簸流离，收藏的珍奇字无不胜数，自己亦是国手。

　　她一时想的出了神，秀儿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她微微摇头，眸中似有疑虑：“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何等缘故，才肯叫一个人，舍弃向往的一切，也要存活在世间。”

　　久久未有问答，她亦不在意。只抵着钢笔，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是了，是了，也许……也许是这样！”

　　她飞快提笔写完，方才落笔。秀儿好奇，凑过去瞧，却不大识字，念不完整。顾绮罗笑了笑：“是我明天交给报社的稿子，方才想得杂，字没写好，我重写一封。”

　　秀儿怯怯道：“大小姐，您把这张纸给我可好？我……我觉得您的字好看，想留着慢慢学习学习。”

　　顾绮罗一愣，旋即便同意了。

　　这本是一桩小事，她从不曾想到，后来竟惹出那些麻烦。

　　秀儿只在这待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家，顾绮罗将国学书递给她：“这里我以前读书时写的笔记，你若是有哪里不明白，可以看看，再不会，来问我，我一定给你解答。”

　　她才走到楼梯处便顿住了。

　　秀儿见状，心里哪有不分明，主动辞行，不要她送。

　　顾绮罗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那疲倦的情绪再度涌上。今日和林云深的不快，蒋怀南忽然的离去，还有……那被迫绑在自己身上的婚约，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无力的坐在妆台前，镜中的少女柳眉微蹙，星眸黯淡，像极了一株衰败的花儿。她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能被坦然接受的。可现在赤裸裸的现状逼迫她不得不清醒——

　　她向往的自由，不被接纳。

　　她不愿被婚约，不被认可。

　　前路漫漫，她唯有靠着自己的行动和时间，一点点的，去让旁人改观。躁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她挑唇对镜一笑。

　　“明日……我非得说个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