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罗早早便出了门,初晨的商海街巷里带着朦胧潮湿的雾气,顾家小洋楼外的花丛上凝着清霜,穿着布鞋踩上去还有些凉意。
报社里格外安静,铁青色的窗户敞开,露出外面一树树绿叶,偶尔有笔尖摩挲着纸面的“沙沙”声,林云深在最靠里的位置上,袖口挽起,低眉看着。
顾绮罗环视一圈,不见其他人,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轻咳一声:“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报道的事情?”
林云深放下笔,清眸看她:“商量什么?”他唇角绷得紧,口气也不大好。
“就是关于邹老先生的。”她抛开心底的不自在,将写好的稿子递过去,“我第一次写,也不知道成不成,你觉得如何?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再拿去给徐主编瞧瞧。”
“你不是心里有数?”
林云深说归说,却还是抽走她的书稿,一目十行的掠过去,只是他原本随意的目光,越看,就越凝重。他压下书稿:“这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了。”顾绮罗你难以置信道,“难道我还要别人帮忙吗?”
林云深看着她那张纯澈的面容,心底忽觉沉甸甸的。他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方才瞧见的那行字迹——
“墨翟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今邹老先生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亦珍之重之。晚辈鄙薄,窃以为邹老先生贮藏字画,皆为国学,以传后世。”
清丽雅致,又不失磅礴大气。
依顾绮罗所言,她以为邹老先生忍辱负重,辗转流离,存下字画珍奇,都是为了留下承传后世的精神财富。
他恍惚间竟似瞧见了顾绮罗指点的傲气,论眼界,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介女子。
“哪里不对吗?”顾绮罗见他久久不答,忐忑道,“要是不对,你给我指出来,我去修改。”
就在两人僵滞之时,轻快的脚步声“哒哒”的闯了进来。
“云深哥!我给你带了豆汁!今天林叔要去……”
闻音手中拎着吃食,笑容融进了春色里。她站在门口,笑望着报社中的二人,只字不言。
却就是这样的静谧中,顾绮罗觉得满满的都是别扭,她收回纸稿,朝闻音笑着招呼:“闻音,早。”
闻音抬脚走了过来,说了声“早”,将一个搪瓷缸子打开,顿时满满的热气弥散,豆汁的香气四溢:“你今天走得太早,又没吃东西,林叔放下不下,我就顺便帮你带过来了。”
林云深道了谢,又把盖子扣了回去,端着缸子放到了窗畔。
闻音睁大眼看他:“云深哥,你不吃?这是,这是林叔叫我带来的……”
“在报社吃东西不好。”林云深道,“麻烦你了,以后我会和他说的。”
顾绮罗见闻音脸色垮了下来:“云深哥……”
林云深恍若未闻:“还有什么事?”
闻音张了张唇:“……没有了。”她慢慢坐在位置上,抬眼看着顾绮罗,似是失落。顾绮罗和她视线对上,先是一愣,旋即又笑了笑。
岂知闻音一咬唇,低头捏着笔,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报刊堆里去。
顾绮罗桌上摆着一只铁皮闹钟,走针声音极大,“滴滴答答”的,她盯着闹钟看了半晌,兀自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写好,才惹得林云深那么大的反应。
难道自己写的真有那么差劲?
她思来想去,悄悄写了张纸条给林云深递过去。林云深正写着字,面前忽然多了张被撕扯得如锯齿裁过的纸,自然多看了几眼。
顾绮罗期待的等着林云深的回答,谁知道他竟然直接搓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纸篓里!
油盐不进,她懒得再去问,索性自己耐下性子又瞧了一遍。
就在这档口上,楼梯处又是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杂乱,像是好几人的。果然,再进来的,就是几个陌生的少年。其中一个梳着背头,衬衣长裤,两肩还夹了背带,握着相机笑嘻嘻的走过来:“呀,闻音,今儿来这么早,想不想听个新鲜的?”
顾绮罗和林云深的位置在角落上,周围又是厚厚的报刊。那几个人一进来就只瞧见了背对着门口低头写字的闻音。
“你能有什么新鲜的?”闻音“啪嗒”一声放下笔,撇嘴道,“邱烨书,你昨儿去的可是租界那边,别打量着我不知道瞎糊弄。”
邱烨书扯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哪能啊!我回去的时候,恰巧听说梨园那边出了事,我就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啊!结果,还真让哦赶了个凑巧,你可知到底出了啥事?!那阵仗,市里头的警署厅都出动了,呵!”
顾绮罗一听“梨园”那两字,当即便竖起了耳朵。昨儿蒋怀南可不就是去了梨园?到底出了什么事连警署厅都惊动了?
“什么事,你快说!”闻音也被挑起了性子,催促道。
“梨园那儿,出了人命。”邱烨书压眉,轻轻吐字,“而且呐,还有枪火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