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罗侧脸瞧去:“听说宋伯父快提正司长,我便先恭喜宋少了。”
宋恺鸣眉尖挑着些得意,又向前踩了一步,对着她细细一瞧,登时便笑了:“那我也先谢过顾小姐。”
他还未再开口,连淑雯便追了出去,勾弯上宋恺鸣的手臂:“恺鸣,你怎么走这么快,不是叫你等我的?”
“我和顾小姐闲话几句而已。”宋恺鸣安抚似的将连淑雯的手臂放下去,礼貌的和顾绮罗告了辞。那两人形容亲密,颇有些情意缱绻。
顾绮罗这才留意,连淑雯今日穿的那身旗袍大有来头,从腰胯处开着高叉,露出两条细瘦的双腿,踩着圆头的高跟鞋,走得风姿绰约。
她回家时天色已经晚了,顾夫人早就用过晚餐,躺在一方靠窗的软塌上,半闭着眼眸,任由女佣徐徐推拿着。留声机里放了歌碟,乐声舒缓的流淌着,很是惬意。
“大小姐。”女佣问了好,手下不停,摁捏着顾夫人的太阳穴,“夫人,小姐回来了。”
顾夫人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涂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膏子,她翻开眼皮瞧了一眼顾绮罗:“要是嫌累,就回来。”她脸上覆着乳膏,不便开口,发出的声音也沉闷的。
顾绮罗低头看着,心绪有些复杂。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就没变过,活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圈子里的贵妇人典范。
她不说话,顾夫人也不问,两人便静默对坐着。一时女佣按摩完了,捧了热毛巾来,给顾夫人一一清洗干净。顾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孔慢慢展露,被身后的西洋水晶灯映衬得愈发光彩照人。
“绮罗,我今天和宋姨太去了跑马场,那儿进了好多马匹,都是些权贵人家打发日头玩的。我瞧着不错,宋姨太跟我说,宋学瑞最近接了个大差事,进口的那批野马,政务次长都交给他啦,让他送去军垦场负责调教。”
顾绮罗“嗯”了一声,说:“既然要去军垦场,我记得咱这儿是没有的,若要在商海规划,那开荒犁地亦需要招人的吧?”
顾太太捏住她的手,耐心道:“你管这些做什么?我就想告诉你,宋家马上就要起来了。所以啊,宋姨太又跟我提了你和恺鸣的亲事,我便……”
“你便允了。”顾绮罗替她补充道,“妈妈,你怎么能替我答应?我难道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
“这倒不是,但宋家的确是高门。你嫁过去真的不亏……”顾太太一门心思沉浸在对前景的设想之中,喋喋不休的描述着。
她的红唇就像是灼火一般,燃烧在顾绮罗的视线中。
“我今天看见宋恺鸣和连淑雯了。”顾绮罗不得不打断,“郎情妾意,我为何还要强人所难?”
顾太太面路尴尬,下一秒,便又苦口婆心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嫁过去,怎么都是明媒正娶的,那连淑雯,好似是连家的庶出丫头吧?你放心,她再怎么都越不过你去。绮罗,你听我一声劝……”
顾绮罗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忽然觉得冷得发寒,她怔怔的看着嘴唇一张一合的母亲,好似格外陌生。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会劝说她上赶子去给旁人作践。
她死咬着唇,猛然从顾太太那抽回手,狼狈的缩在身后:“我不乐意。”
顾太太一愣:“什么?”
“我说,我不乐意。”
顾绮罗低低道,一转身,慌乱的踩着楼梯冲了上去,把身后的所有呼唤都抛在了脑后。她“砰”的甩上门,顺着木门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忍着,不愿在楼下当众哭出来。她虽然早有准备,却不曾料到,母亲竟能这么决绝,甚至不肯和她商议,便匆匆和宋姨太口头订了婚事。
这不比国外,到底还是封建的,她有了婚约,自然是诸多牵绊,再想做些自己的事情哪里还有可能?!
逞论她根本就无心宋恺鸣!
宋恺鸣浪荡随性,早年便惹出无数风流韵事来,如今归了国,又与旧日的青梅搅和在一起,端的是披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君子面孔。她一想到自己会和这样的男子牵扯在一生,便是满心的抗拒和不甘。
她越想越委屈,不禁哽咽起来。
“大小姐,您……怎么了?”
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犹如蚊呐。
顾绮罗惶然的仰脸,胡乱擦干了两颊的泪水,再一看,卧房中,竟有一个衣衫朴素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她乌黑的长发挽成两股,随着那少女的倾身垂落下来,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
少女的面容和她的记忆慢慢吻合,顾绮罗怔怔道:“你是……秀儿?”
秀儿蹲下身,抱着双膝看着她,一双眼里难掩喜悦:“我就是秀儿!大小姐,你还记得我!我真开心!”
顾绮罗鼻尖尚有酸涩,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勉强笑了笑:“我自然记得。”
秀儿虽是李叔的女儿,但从小因着这层关系,亦经常出入顾家,所以顾绮罗对她印象不浅,只是她走的那年,秀儿还是个小丫头,喜欢穿着桃红绣花的旧褂子坐在后苑里偷偷抹眼泪。而今再见,却是一个抽了条的娇娇少女了。
“大小姐,你别哭啦,你告诉我的,哭鼻子的人,可是会花脸的。”秀儿往衣兜里摸了摸,攥着一方绢帕,犹犹豫豫,“要是……要是你不嫌弃,就用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