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琮桓秀气的眉峰略一抽搐,面容隐隐有些扭曲:“可笑,我怎么会杀了海棠?我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怎么可能杀了她!”
“宏仁医院看管得很严,尤其是玉海棠那里。”蒋怀南淡淡道,“但你也清楚,所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威逼利诱,说只进去见一见,大抵是这样的,没错吗?”
他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册子,甩在蒋琮桓面前。
“出入登记都是在册的,琮桓,你还是嫩了些。就算你说服了看守的那两个,但你也不想想,他们怎么就那么轻易的把你放进去了,难道不是存了心思?”
蒋琮桓白皙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了衬衫领子,已经干涸的血腥气又缓缓弥散开,他紧紧咬着牙,映照着微弱的烛光,脸色惨白:“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费尽的动了动唇舌,“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见我。”
蒋怀南看着眼前颓废的少年,看着他稚嫩青葱上那张面庞,隐隐见瞧出了兄长那倔强的影子在。可唯独不同的,兄长是意气风发的傲然,而琮桓……是少不更事的莽撞。
无数的复杂心绪上涌,脑海中兄长临终前,他笃定的誓言犹在耳畔:“我蒋怀南发誓,从此以后,待琮桓有如亲儿,必将他抚养成才!”
可现下,琮桓铸下大错。在他从玉海棠躺着的那张病床上,发现有细碎的刮痕,和那枚纽扣时,什么都明晰了。
“琮桓,是我的错。”他低低道,“我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将你教导好。”
“我……”蒋琮桓仰脸望着他,泛白的唇色稍稍染上些怨恨,“你要是早点知道自己做的有多差劲!也不会害我变成现在这样!”
商海是留不得了,这里繁华奢靡,就算看管的再严,也怕琮桓心生杂念。放眼国内,也是不妥,现下势头正乱,哪里都不安全。蒋怀南稍作思索便下了决定:“你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从今以后,你就去美利坚,那里庚子赔款去的留学生不少,你虽然比不上,但跟着人家好好学一学,改一改思想才是正道理。”
蒋琮桓脸色骤变:“你休想把我送出国!我哪里都不去!我早知道了,当初父亲和母亲的死,都是你背后搞的鬼,你为了得到蒋家的权力,什么都舍得牺牲!”
他字句清晰,恨意刻骨。蒋怀南听得微微一笑:“你还听说了什么?”
“我还听说,就连姑姑的远嫁,都是你的……”
“闭嘴!”蒋怀南冷冷呵道。他一把钳住蒋琮桓的脖颈,定定逼迫着,“闭嘴!”
他眼里充着一抹血红,蒋琮桓吓得哆嗦,咬着唇,再不敢多说。许久,蒋怀南才松手,替他正了正衣襟。
“以后去了国外,就好好的,别闯篓子,没人替你背。对了除了必须的学费款项之外的,家里是一概不给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想办法。那些赔款留学的年轻人,照样有本事混下去。”
“蒋琮桓,别让我看不起你。”
渡口的蒸汽象征了港湾的繁盛,一辆辆商用的渡轮远去,划出泛白的航线渐渐消弭在海岸线,只剩下一艘旧式的渡轮还停泊着。大副已经检查完甲板情况打算起航,船员们各归各位,缓缓升起泛黄的船帆,招展在凉风中。
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停在渡轮附近的岸上,车厢内格外静谧。直到渡轮慢慢起航离开,伫立在渡口的副官才上车:“督军,已经走了。”
蒋怀南“嗯”了一声:“什么反应?”
副官微顿:“小少爷……还是有些不情愿。”
“不情愿是正常的。”蒋怀南将烟掐灭在风中,细碎的烟尘袅袅的坠落不见,晨曦将他口中的话音也似柔和了些,“走吧。”
司机掉转头,朝着政务厅的方向驶去。
蒋琮桓此处事了,他一晃神,便过去了好几日。再相遇的时候,恰是在邹老先生家中。邹老先生听闻前些日里的搜查爆炸风波,更是打定了决心要走。他心中可惜,却不会出言挽留,只敬了一盏茶聊表遗憾:“老先生此去,不知那日才有机会再见了。”
邹老先生还未说话,门外的小僮便匆匆来了。他听说那小僮,似乎是叫阿明。
阿明附耳说了几句,邹老先生顿时和蔼道:“我知道,等一等。”说罢,对他笑道,“怀南,我有两个小年轻的孩子要来,不知你介不介意?毕竟,我马上就要走了,时间不多,只能揉碎了用。”
蒋怀南心念一动,说了声:“自然。”
阿明便出门去请了那两人进来,还未待瞧见那两道身影,他便清晰的听见了那轻盈的脚步声。邹老先生寄居的此处幽静多春草,藩篱森森,从外面进来便是迎着两簇幽幽的绿色,昨夜才落了雨,空气里都是潮湿。
可偏偏那脚步声极为轻快,就像是春日里的黄鹂般,脆生生的响在了他的脑海中。
中堂的两扇折页门没有关,大大方方的敞开着,顾绮罗的笑颜,也那样大大方方的展露了出来,但下一刻,她清亮的眼眸里便有了惊讶。
她极快的收敛好愕然的情绪,笑眯眯的走近邹老先生身旁,弯身一礼:“邹老先生,这几日真是麻烦您了,主编要我们特意登门致谢的。”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清音道。
“自然啦,也是我们的心意,无论主编要不要,我们都是诚心诚意的,来给您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