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你快回来!”
顾绮罗慌忙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寻找着,她清晰的闻到了林云深旧衫上香胰子洗过的清香,混合着日光晒得发烫的暖香寸寸在四下蔓延蒸腾。
林云深仰着脸,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的抓紧了怀里的相机,他紧紧抿着的唇线倾斜往下,一粒细微的汗珠顺着脖颈慢慢滑入衣间,背后印出一片弥漫的茶色暗沉。
“你往后。”
顾绮罗被牢牢挤在他的身上,纤细的手腕徒劳无功的抵住他的背脊:“林云深,我说……我们先走吧!现在太乱了!”她惶然收紧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指下的背脊挺直如同傲然的松柏。
虽然接触不多,可她能隐约的感触到林云深那执着的傲气和脾性。但现在不是逞英雄耍威风的时候,警署已经鸣枪警示,倘若再纠缠不休。怕是真的会酿成惨剧。
她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林云深,你听我一句,别拍了!那是警署督察处的处长王昌义,他在任上已经三年了,和阎易山的关系很复杂!前些日子因为租界的事情,警署的厅长因为‘管辖不力’下了台,现在就由王昌义全权负责!”
林云深喉结微微一缩,嗓音冷了下来:“不!他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她难以置信的追问道,“你难道还以为王昌义会手下留情?!你看看他对之前那事的态度吧!他根本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的!”
“你可以不去。”林云深以良久的沉默对她报以回应,隔着四周的嘈杂,他一字一顿道,“但是我必须去。我只想把所有事实全部报道出来。”
“你这是玩命!”她喃喃道,“王昌义绝对会……”
不待她说完,林云深便举着相机,转动了镜头,对准了台阶上的王昌义,逆着人流一步步挤进去。不消说,林云深这番举动在慷慨激昂的人群中格外的显眼。
王昌义自然发觉了,老练深沉的面孔上不悦显露:“把你的相机收回去!”他站在警署门厅的屋檐下,没有风吹日晒的烦扰,相较于脸孔被日晒得绯红滚烫的那群人,脸上一派安然,“停下!”
“林云深!”
顾绮罗失声呼喊着,可她微弱的声音早已被淹没在了纷扰的口号声下。林云深逆流而行的举动,仿若孤勇狂徒,大大振奋了原本退缩的人群。
王昌义慢慢抬起手腕,精巧的左轮手枪上了膛:“停下!”
顾绮罗毫不怀疑,王昌义绝对会扣动扳机!
可警署厅内匆匆走出来一道身影,附在王昌义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昌义脸上猛然一沉,不甘的放下枪别回腰间。他和那洋人说了几句,言语间极尽谄媚,而后,这才勉强对下淡淡道:“你们有想法是好事,可这里头不知道混进去多少激进派?!想要从中挑拨我们和租界的关系!之前的那件事,我们警署会仔细调查的!你们勿要再继续胡搅蛮缠了!否则……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轻饶!”
这囫囵的答复显然不令人满意,学生们愈发愤慨,几乎要冲破周围的警戒圈儿,王昌义一甩手,讨好似的追随着那灰发的洋人上了一辆停在警署厅旁的车,在警卫的重重守卫之下,终于冲出了人群。
“王昌义简直可恶!我们才不稀罕他这答复,说得却是比唱得都好听!”
“燕婉不能白白牺牲,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抗议到底的!要他们还燕婉一个清白!”
……
久久追不上那甩尾而去的车子,又被严防死守的警卫揽住无法上前。有些学生懊恼的一跺脚,抓紧手中的横幅议论着。
林云深从最密集的前方一步步走回来,整洁的衣衫被挤得纽扣都掉了几颗,看上去很是狼狈。但他依旧容色淡淡:“顾绮罗。”
顾绮罗的庆幸尚未脱口,就听他道。
“你如果怕死,可以趁早离开。”
她白皙的脸孔惨然无色:“我不是怕死……我只是觉得,要是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真的没有意义……”
“随便你怎么解释。我早该清楚,喝了洋墨水的顾家大小姐,可是格外惜命。”
他浮凸的喉骨缩了缩,干脆利落的甩开顾绮罗。
“顾大小姐,你随意吧。”
顾绮罗怔怔的站在原地,她咬着唇,眼中浮起朦胧的雾气。林云深果决的背影模糊成了一道浅浅的轮廓。她擦了擦泪,喃喃道:“我做错了吗……”
林云深从一开始,便对她深恶痛绝。加上方才的事情,怕是真的对她厌恶至极了。可她想着,若是莽撞的冲过去,逞了一时的英雄义气,不仅没落着一个清白,更是白白丢了性命,又有何用呢?
“你等等!”
她松紧咬的下唇,又追了上去。
“主编叫我们一起去的,你不能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