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罗次日便去了报社,她如实和徐京风说了:“主编,我没能拍到照片。”
徐京风一笑,显然是意料之中:“我差不多也猜到了。不要紧,我本也只是想叫你去试试运气。”
“不过……不过还是有机会的!”她急切道,“您相信我!我过几日,若是机会来了,我决计不错过!”
徐京风视线落在她笃定自信的面孔上,放下捏着的钢笔:“最近有个报道,我打算让你跟着云深去。”
“邹老先生要来商海这边,他带了不少古玩字画,许是要做什么吧。你们去拜访一下,了解些邹老先生的过去。”徐京风说,“邹老先生是大家,你们需得态度恭敬,勿要怠慢。”
顾绮罗面露喜色,一叠声的道了谢,这才走出去。她脚步里都带着欢快,闻音瞧了直笑:“什么事儿,叫你这般高兴,说出来乐呵乐呵呗!”
“主编说让我们去采访邹老先生!”她一面收拾着,一面打算去喊林云深,可耳畔忽地静了下来,顾绮罗愕然抬眸,见闻音如泥塑一般僵在原地,她一愣,“闻音,你怎么啦?”
闻音抓紧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儿,怔怔道:“什么?没……没什么。”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能去拜访邹老先生是好事,你一个人去?”
“不是。”
她刚说出口,闻音便急急追问道:“不是一个人?还有安排旁人吗?!”
顾绮罗张了张唇:“……是林云深。”
“这……这样啊。”闻音轻轻抿唇,“挺好的,云深哥有文采,不像我,就算是去了也写不出来什么,挺好的,真的。”她手中的报刊蓦地滑落,撒了一地,“抱歉抱歉!我走神了,你们快去吧!”
清脆的叩击声落在桌面上。
林云深抵着桌,冷冷的望着顾绮罗:“不是说去拜访邹老先生?还不快去?”
外头的日光正烈,顾绮罗跟在林云深后边,走得有些急。林云深身高腿长,步伐迈得宽,她只得小跑着才能追上。
暑夏的闷热推着热浪一层层涌来,零碎的阴影也遮不住杲杲的天光,并着蝉鸣纠缠在耳畔,扰得人心烦意乱。偏生身后少女的呼吸着时急时缓,绵绵密密的喘息着,像是猫儿的哀鸣。林云深清澈的眸底染上深深的怒意。
“你够了没有?!”
“啊?”顾绮罗差点跌入他怀中,猛地退了一步,呆呆傻傻抬眸,“什么够了没?”
“你闹够了吗?”林云深沉声道,“大小姐出身,所以态度敷衍,很随便,觉得来这里可以找乐子。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何必还要抢夺别人的呢?”
他眉峰低垂,面容青葱又稚嫩,说出的话却叫顾绮罗的心一瞬瞬的沉了下去。
“你……是这样想的?”她扬起脸,顺着林云深细瘦的肩线往上,视线定在他凉薄的唇间,“我没有寻乐子,更没有抢别人的。”
林云深“呵”了一声:“若不是你,今日来的,便是闻音。”
她如遭雷击的僵在原地:“所以……所以……”原来闻音先前那副模样,是因为失去了见到邹老先生的机会,所以失落吗?
“你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轻而易举的抢走了多少属于旁人的机会。”林云深淡淡道,“闻音来这里比你久,论资历也比你深,论熟稔,自然也是远远高于你的。我只希望,你既然来了,便勿要辜负徐主编的意思。”
“我没有……”
“我们今后去拜访,去搜集见闻,走得路多得去了,你也要这般?”林云深提步往前,“要是跟不上,你就自己回去,我一个人去拜访邹老先生也无妨。”
顾绮罗说到底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陡然被林云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她简直委屈到了极点。她从未这般想过,为何林云深却这样子?
她眼圈一红,却继续追了上去:“谁说我不去的!我就要去!”
林云深道:“我可不等你。”
“爱等不等。”她小声嘀咕着,加快了步伐,死死尾随着林云深不放。
林云深挎着一只灰绿色的纺布包,褡裢垂挂着,走路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腿侧飘荡着。
两人走了半晌,街弯忽地涌来一起蓝衣黑裤的学生,手里挥舞着横幅,胡乱叫嚷着,一群人不由分说的挤在一团。
林云深下意识的便将相机抓在了手中。
“等等!先别拍!”顾绮罗焦急的将他一拽,两人踉踉跄跄的顺着人流被推到的路沿的侧口上。
“松手。”林云深冷淡的看了眼她牢牢抓在自己手腕的指尖,莹白柔嫩,显然没做过任何粗活。
“对不起,我刚才着急了。可是你现在真的不能过去!”身旁的人流推推搡搡着,林云深被挤出了人群,现在又想进去谈何容易?
他推不得,挤不得,眼瞅着整条街道愈发混乱的场景,他转身冷道。
“你要是害怕就自己出来!我还要拍的!”
“我刚才听见了……”
“砰!”
她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枪音呼啸而过。
紧接着,大片大片的人群乱作一团,不远处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和哭泣:“他们开枪了!他们开枪了!我们绝不能认输!我们要抗争到底!”
“对!”
“洋人滚出租界!”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越吵越烈,丝毫没有终止的趋势。周围人的情绪也越发的激烈,所有的愤慨和怒意都充斥在空气中煽动不休。
而正前方的警署台阶上,制服笔挺的男人,正陪在一个灰色蓝眸的洋人身旁,神色讨好。不知洋人说了什么,男人摸出腰间的配枪,朝着人群,扣动了扳机!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抹人影倒下下去。
“再不滚开,就不止这份警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