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袁子维来到莲山医院的警员、跟随着小谷来到急救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狼藉的地板上,是两把剪子和一支镊子,还有一些沾着鲜血的棉纱、几团废纸。窗户敞着,呼呼的海风把室内的东西吹得手舞足蹈。那个叫何灿的渔民坐在门口,蔫头耷脑,昏昏欲睡。
“人呢?”警察看上去比小谷还着急,逼问门口的何灿。
“他是哑巴。”小谷解释说、并把那个失踪的伤者简单跟警察描述了一番。警察拿起桌上的何灿写的字条,看了看,塞进兜里,然后跑向窗口,四下观察着,摇摇头:现在去追已经没戏。
警察搓着手,追问小谷:“那个受伤的都跟你聊了什么?”
小谷摇摇头:“他压根儿就没醒。”
“没醒怎么跑了?”
“我哪知道?病人醒了难道不好么?”小谷有些委屈。警察放下小谷,盯着那个何灿看了几眼,转到走廊上的一个拐角去打电话。
急救室外、靠近电梯的一个医疗柜后面,一个两米多高的男子把刚才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走出医院。
他是哥利亚。
通完电话,警察走到袁子维跟前,不容置疑地说:“方便的话,请跟我去警局做个笔录。”疲惫又绝望的袁子维看看旁边的父母。袁道安对儿子点点头:“先去吧,这边有我们呢。”老人有气无力地说,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凄凉和徒然的奢望。
袁子维站起身,因为耗尽了精力、险些跌倒。警察赶忙扶了他一把,两人慢慢走向急诊大厅的门口。“正好,我去取一下我的车子。”袁子维对警察说,他想顺便把停在通港路那边的越野车开回来。
警察点了下头,没有许可,也没否决。
十几分钟后,载着袁子维的警车一路向东、已经来到莲山医院几公里外的一条沿海大道上。这里距离市区很远,除了野狗和流浪汉,很少见到其他的活物。人迹罕至,岑寂荒凉。浓墨般的夜空下,浊浪拍击着海滩;海堤的围栏大多残缺不全,有的只是用木板和铁丝简单地摆个样子。
车里,袁子维不停地吸着烟,大口喘着气,时不时地把头砸在车窗上,缓解内心无处安放的悲恸。
“系好安全带。”警察提醒袁子维。
对方没搭理他。
“好吧,随你喽。不过,我们现在要洗个海水澡。准备好!”警察一边说,一边扭头朝着袁子维狡黠地挤了挤眼睛。
袁子维一愣,瞪着警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清楚对方究竟什么意思。
警察正过脸,直视前方,在车子行驶到海堤围栏一个缺口的地方,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身倏然偏离车道,冲向翻滚轰鸣、地狱般幽深的大海。
嗖!噗!哗!
几秒钟后,一切复又归于沉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的莲山医院里,袁道安一行已经被安置在V-I隔壁的贵宾休息厅。
作为高远的朋友、也是高家的座上宾,立德医疗集团董事长、莲山医院院长王道要求用最好的设备和专家、抢救昏迷中的高思和袁子芊。他坐到袁道安的身边,一只手搭在老人颤抖着的红润的手背上,想安慰几句,却觉得那些客套话还不如不说,于是没有开口,让老人安安静静地呆着或许更好。
袁道安确实需要安静一下。除了女儿生死未卜,他刚从医生嘴里听说“孩子保不住了”。
这个消息是医生出于慎重考虑、私下对王道说的,却被袁道安听了个正着,险些晕了过去。
身为袁子芊的父亲,老袁早就对女儿和高思的事情洞若观火,但怎么也没想到如果不是今晚这场噩梦、他居然有幸在几个月之后当上外公!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天大的噩耗!
一个夜晚,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的心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承受如此天崩地裂般的摧残的。他仿佛一根毫无生气的木头一样呆坐在休息厅里,眼前的一切幻影似地来回晃动着,分不清人还是鬼、真还是假、现实还是梦幻。
高美杉则独自在V-I外面焦灼地等待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次三番地追问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或者护士。对方告诉她,两人的情况现在还不好说,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那女的无所谓,高思怎么样?”高美杉直言不讳。
“我刚才就跟您说了!现在情况确实不太稳定,至少需要24小时的观察。”刚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小谷已经第三次回答高美杉了。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饭碗,她真想把这个婆婆妈妈的大小姐一巴掌拍地上、踩两脚。
在全部私营化的医疗行业,不论医生还是护士,早就没了从前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都尽可能地对病人家属和颜悦色。
“他醒了吗?”高美杉不识趣地继续追问。
“还没有……不过也说不好,可能是醒了,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念叨什么?”高美杉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V-I里、躺在高思旁边的袁子芊,话里满是醋味。
“听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串数字,什么75258……我也忘了。抱歉,我先忙了。”小谷说完,逃也是地离开了高家大小姐。
“哦,那没什么,他就这毛病。”高美杉放心多了。
高美杉确实放心多了。一开始她以为高思准是在念叨“袁子芊”,一股子醋劲直轰脑瓜顶。现在既然是这几个数字,那就无所谓了。
从小跟高思一块儿长大的美杉小姐,不止一次地听到高思在睡梦里,或者某种朦胧、恍惚、发呆的状态下、从嘴里蹦出那串数字:75258……再往后,高美杉就不记得了。她曾经问过二哥这几个数字是什么意思,高思说他也不知道,“骗你是小狗”,说完,高思还不忘补充一句。做妹妹的本来就对数字不感兴趣,也没再多问。
V-I监护室外,一个昏暗的旮旯里,垃圾桶旁,那个通身黑色、帮着袁子维救起高思和袁子芊的女夜叉,已经在此守候了一个多小时。在探听到伤者的情况尚不明确的消息后,她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随后黯然离去。
V-I隔壁的休息厅里,袁氏建筑集团的总裁袁道安暂时走出无谓的愁闷和痛苦。他烦躁地晃着脑袋,来来回回踱着步;袁家兄妹的母亲则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地啜泣着,还不忘埋怨丈夫:“你给他盖什么别墅啊?家里不够待的?现在好了!子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我’什么?!”袁道安回头、怒火中烧地瞪着老伴。袁母赶紧闭嘴,啜泣声却一直不停。
现如今,G5市90%以上的平民都生活在一种称为“鸽寨”的建筑中,剩下的10%的大户人家则是另一回事。比如高见奇家,还有袁道安家。这类人大多居住在城市周边、特别是沿海一带的庭院里。每个庭院往往上万平米,不仅满足日常生活,还能临时办公或者派对、运动甚至小型的狩猎,俨然一个缩微的王国。至于别墅,对普通人来讲当然是痴人说梦。但袁家不是普通人。袁道安本来就是做建筑出身,后来搞不动产开发,参股的物业包括G5近乎一半的鸽寨、十多个大型建筑集群,以及G5市政厅和市政广场,总建筑规模算下来让人咋舌。
产业大,自然财势熏天,儿子在海边盖个别墅,小case罢了。
袁道安正向老伴发火,一个头发油腻、胡子拉碴、浑身上下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走进休息厅,侧着头朝里面窥视着。高远赶紧迎了上去,并把来者介绍给大家:“这位是警局的丁探长,”然后问丁探长:“您怎么来了?”
丁探长瞪着浑浊的眼睛扫了一遍房间,问高远:“哪位是袁子维的家人?”
袁道安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老伴,走上前、开口道:“我是他父亲。”
丁探长向袁道安微微鞠了一躬:“请借一步说话。”
袁道安随着丁探长来到走廊上。里面的人不知究竟又出了怎样的状况,互相交换着询问又惶恐的眼神。袁母脸色发白,不停地咬着哆哆嗦嗦的嘴唇,仿佛末日来临。
“噗通”,走廊上传来一声闷响,丁探长一把推开休息厅的门,朝里面嚷道:“来个人,帮帮忙!”
外面,袁道安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