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高思送走米莉,在鸽寨外面发现一个男人,心里暗吃一惊:他还活着?!
虽然未曾谋面,但此人无意之中看向自己车子的一瞬间,高思已经确定:就是他!
好半天,高思本人和他的窥甲才平复激动的心情,一抬眼,发现那个男子已经走出百米开外。高思急忙踩下油门、想驱车跟上,却发现车子熄火了。他想下车追赶,又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跑车里,刚才活蹦乱跳的男孩,死鱼一样地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坏了,死机了!月牙湾的高思本人眼前一黑,耳朵里死寂一片:车里的那个窥甲突然发生故障,高思无法通过他感知外界了。
窥甲,终究只是试验品,虽然三年前就面世了,但一直处于“实习”阶段,加上人伦和法律层面的顾虑,这项技术的后续研发也就磕磕绊绊、鲜有突破。目前来看,窥甲虽说没出过大毛病,但电脑毕竟不是人脑,它想啥时候使个性子、耍个脾气,谁也摸不准。另外,窥甲绝不仅仅只涉及电脑和网络,脉冲、AR、生物学、生理学、云定位、量子通信、神经遥感、人体工程等等,所有这些最尖端、甚至尚未定型的学科蛛网般地纠结在一起,共同指向并驱动一个没有思想和情感的“榆木疙瘩”,哪个细微的环节、比如代码中的一个字符乃至一个标点、出现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都可能引发窥甲的瘫痪,就像现在的高思这样。而且,这种状况从前也曾出现过,比如上次袁子维“三七”的时候。
地下室里的高思摘下AR、用两臂撑起身子、借着轮椅来到几台量子电脑联机的工作台旁,快速检索着窥甲的驱动程序。对这个绝顶聪明的大男孩而言,屏幕上的字符串就像自己的十根手指一样谙熟于胸,也像75258……这串经常闯入他脑海的数字一样信手拈来。但窥甲系统的开发,高思主要负责主程序;神经元、肌纤维、生物电等,则是高远和王道联手进行的。这个节骨眼上,当然不能指望他们二位。
高思盯着屏幕,手指快速敲打着键盘,并通过牵引肌肉的量子脉冲不停地检验车里的窥甲是否能被激活。
几番折腾后,车里的“高思”终于睁开了双眼。地下室里,本尊的额头渗满了汗珠。他长舒一口气,仰倒在轮椅上,感觉上半身和下半身差不多、都快累瘫了。但生物人高思没时间歇息,他赶紧戴上AR,再次确认远方的窥甲运转如常后,启动了新一轮的操作。
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游魂一样的男子,已经走在前面两百米的位置。高思的窥甲赶忙扔下汽车,快步跟在渐渐走远的游魂后面。
那个人原本贴着墙根儿溜达着,现在似乎感到身后有人、加快了脚步。高思也增大步履的频率,两个人保持十几米的距离,在这个下层人口聚集的街区一前一后疾行着。
跟了几分钟,游魂拐进一座鸽寨底层的廊道里。待高思跟过来时,发现“猎物”已没了踪影。他的两旁,一边是高耸着的鸽寨,一边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败的三层楼房,再往里,几个无家无业的游民正围着一只点着火的油桶取暖,边喝酒边放肆地说笑着。见高思站在那里,一个体重有男孩两倍多的男子夸张地晃了晃膀子,抄起一支酒瓶向高思走来。
猎物跟丢了,高思不愿意惹麻烦。他转身跑向自己的汽车,背后响起那帮食人生番粗野的狂笑。
“妈的!”月牙湾家里的生物人高思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摘下AR,捶着失去知觉的双腿,再次戴上了AR。
鸽寨那边,高思的窥甲跟丢了游魂,无比失望地坐回车里。他想了想,调转车头,驶向高远神经医学研究所。
研究所里,当家人高远正准备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做手术。
高见奇早年经营沿海航运,积累了不少财富;夫人过世后,他一度很颓废,不想再踏足事业,但也不愿把消极的一面展现给家人。权衡再三后,高见奇将所有的产业一股脑地甩给了长子高远,让他可劲儿折腾去,自己则置身事外、闲云野鹤。高远呢,他一直梦想着全方位地彻底地弄清楚人类精神领域的一切奥妙。他想把人们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怎样地运转、以及促成这些运转的根源是什么。研究所成立后,高远可以近水楼台地为所欲为了。从去年开始,他突发奇想,打算用既有的知识和设备,为那些脑子里充满或者潜伏着邪恶想法的人、清除决定“恶念”的那部分。
按他的话说,就是清除人们的“劣根”,也就是G5很多楼顶的霓虹广告上面的说辞:只要去做,总不会晚。
人的大脑是一个高度复杂的系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未解的数学猜想还要复杂。二十岁上下的人,经过长年柴米油盐雨雪风霜,使大脑这个原本精密复杂的机器更显得神秘幽邃、无从下手。每个人的“善根”、“劣根”所在的位置也不尽相同,他们之间还有交集,绝非简单的瓜子花生那样一目了然。高远去除劣根的手术,需要针对每个个体的品性、习惯、体质、精神状态、生活环境等因素,用一台德国进口的专业扫描仪进行全身扫描,然后大致推测出“劣根”所在的位置、布置具体的手术方案。期间,医生用专门的电脑和程序判定劣根最终的所在,也就是一根长度几微米、直径不过一百纳米的神经元。这之后,就是用王道的立德集团研发的特制高能激光刀,将这根神经元剔除。
最后这项操作,只能由高远亲自操刀;判定劣根所在位置的专门程序,则由高思开发,并不断改进,以保证判断的分毫不差。
这种手术不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思维和精神状态,只是让他去恶从善,从一个坏孩子变成好孩子。
高远的手术广告打了一年多,期待着从社会上招募一些志愿者来接受手术,但应者寥寥,甚至看热闹的都没有。知道此事的人只是挖苦和讥嘲:善恶天注定,你算哪根葱?
和高思一样,高远的身上也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或者说书呆子气。但高思除了睿智还有偶尔的灵动和狡黠,高远则不然,他给人的感觉有些沉闷、乏味、认死理,还有一些乌托邦式的不切实际的浪漫。他总是幻想着通过某种手段、让所有的人都能和睦相处,让整个社会复归到原始的、纯粹的、质朴的境地。除去专业的医学书籍,他看的最多的就是关于这方面的书,对柏拉图、傅里叶、拉伯雷这号人甚为推崇,对G5的混乱、纷嚣、暴力忧心忡忡。
因为忧心忡忡,他决定用手术刀改变眼前的环境。而改造环境,当然从改造个体开始。
高远的手术计划,得到了高思的响应。虽然高思不确定这么做对社会的益处究竟多大,但兄长需要自己出力,他觉得义不容辞。何况这种手术需要用到自己在编程方面的专长,这正中高思的下怀:聪明的人只要能把高智商的爱好派上用场,就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作为神经医学研究所民间合作方的立德医疗集团,也给予高远一定的技术和设备上的支持。老朋友了,高远对王道的好意欣然笑纳,并邀请王道入股研究所。老成持重的王道婉言拒绝,笑言:我怕你把我也给“改”了。
截至目前,高远只操作了屈指可数的几例手术,但全部成功。今天前来接受手术的小伙子,是高远团队“N顾茅庐”之后好不容易说动的。“那个人,杀了他的情敌,被判了死缓,半年前我给他做的手术,现在在我们这里帮工。”高远指着走廊里的一个清洁工、向即将接受手术的青年的母亲说:“在我们专业人员看来,大脑就是一台高度发达的量子计算机,每根神经元就是一组命令集合,管控着人类某一方面的思维和行动。它们各司其职。人的恶念,就是一组命令集合在背后操纵着。除掉它,人的善念将占据主导,而且丝毫不会影响手术者的精神世界。”说罢,高远让两名护士准备一下,他先稍事休息,半小时后开始手术。
高远走出办公室的门,正遇到迎面匆匆而来的高思。“你去哪儿了?”他问弟弟。
“我去找了丁探长,然后送一个记者回家。”
“哪个记者?”
“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唔,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
“那个警察!我刚才看见那个警察了!他还活着。”高思说到这儿,浑身过电似地哆嗦一下。
“哪个警察?”
“阿来,跟袁子维一块儿掉海里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