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听说高思刚才送女记者回家、看到了一个月前就葬身海底的警察阿来,他放下即将开始的手术,把弟弟叫到另一间办公室,关上房门,两人来到屋子中央站定。高远凝视着弟弟,低声问:“你看清了?是那个警察?”
高思重重地点了下头、向对方确认,自己刚才在米莉家附近发现的那个身影,正是一个月前和袁子维一同掉入海里“殉职”的警察阿来!
“三七”的时候,高思与众人为袁子维致祭,期间曾在殉职的警察阿来的墓前默哀片刻。以高思超强的记忆力和对所有事故相关细节的专注,阿来的样貌已经在他心里落地生根。何况,如今对外界的接触,高思都是通过窥甲,阿来照片上的形象早已在窥甲系统中备份。刚才,高思通过备份资料再次核对了一番,确认:这个人就是,没跑儿!
虽然高思早已感到这一个月以来的一连串事件的背后绝不简单,但亲眼看见“殉职”的人又“活了”过来,他还是情不自禁得激动地哆嗦起来。跟踪无果后,心里憋不住事儿的高思马上来找哥哥倾诉。
高远沉吟半晌,道:“啧啧,怎么可能呢?葬礼咱们都去了啊……”
“葬礼咱们确实去了。但‘殉职’只是官方的一家之言,死不见尸就不能盖棺定论。说实话,开始我也以为看错了,不过,凭我的眼睛和备份资料之间的对照,除非阿来有双胞胎。何况,我还感到他明显在躲避我。”
“嗯,当时葬礼上你看到的只是照片,这和真人还是有差距的……”
高思叹口气,脸上略带不满:“你还是不相信我。”
高远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在弟弟面前站定、说:“这样吧,你可以问问雷局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唔……没错没错,还是算了吧。”经高思的提醒,高远想起了车祸的肇事司机被掉包的事,他也认为告诉雷局长可能会适得其反、永远不会得到真相。他问弟弟:“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思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自己查。”
“怎么查?”
“嗯……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远在弟弟的身边坐下:“我也说句实话。其实,这事跟咱们没多少关系。虽然你跟子维、子芊都是要好的朋友,和子芊还是那种亲密的关系,但他们终究是外人。这事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你陷得太深了。我们没必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那上面。你那个SIC研究得怎样了?”
高思打断高远的话:“哥,你这种态度,我真觉得很别扭。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别人说你正要给人家做手术?”
高远明白高思的意思,点头称是。高思继续道:“那也就是说,你一直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也希望这个社会能被善良的人主导、希望这个社会尽可能地在阳光下运行。但为什么一到我这儿……唉!”
高远轻抚弟弟的肩膀,缓缓地说:“这是两码事。一个是我自己的理想,一个是别人家的事……”
“等着做手术的那小子也是别人家的。”
高远看着高思,没奈何地笑着回道:“算了,我说不过你。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非要自己调查,安全为上,其他都无所谓。另外,有什么事,必须随时告诉我。”
高思站起来,向高远比了个OK的手势,走向门口。高远又叫住了他:“你前天说的那个跟踪你的人有眉目了吗?就是一身黑的女孩?”
高思摇摇头,离开了哥哥的研究所。
我们再来看市政广场。一个钟头以前,这边已然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剩下遍地的狼藉。
老兵们“闹事”的时候,市政厅二楼的一间宽敞豪华却阴鸷沉闷的会议室、沿着四周墙壁排列的一圈儿沙发里,坐着大概三十来号人。头发花白的市长周馥之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他的两边,是G5市叱咤风云的各位大佬。除了大家已经熟识的袁道安、利先生、王道、市长大人的亲家高见奇以及监狱的总掌门老罗外,还有二十多个红光满面、衣着鲜亮的人。
这些人,都是G5市议会的主要议员,也是马尔斯岛工程的股东。
会议室的门窗都紧闭着,外面广场上的喧嚣即使能传进来,也变成了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大家安静地坐成一圈儿,品着上好的红茶,听着周馥之身边的袁道安抑扬顿挫地讲着话。
“各位,就像我刚才说的,马尔斯岛的进程应该加快了。这项工程从启动到现在已经一年多,目前的完工量不过百分之十几,而当初的投入已经差不多耗费了一半。作为主导,我不希望它最后成了半拉子工程。我想,周市长也是这个看法。”说着,袁道安扭头看了一眼周馥之。
老袁的一双儿女出了那样的事,换做别人,早就抱病在床、一蹶不振。但袁道安不是“别人”,只要还有口气儿,事业永远在第一位,否则今天他也不会过来。周市长感激地看了老朋友一眼,捋了捋头顶的几绺银发,接过话茬:“不光是我,其实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这件关乎市民福祉和G5形象的大好事,无论如何也要进行到底。嗯……另外,各位都知道,明年就要全市选举了。如果我本人能够如愿继任咱们G5的市长,一切都好说;如果换了别人,马岛这个项目的前景,就是个未知数了。今天把各位请来,除了跟袁老分享一下工程情况,还有两件事。一个,就是希望大家如果方便,继续给马岛追加投入,当然,相应的股份也按比例增加。另外一个,就是提请各位通过一项市政府的动议:因为工程需要,我们要加大人力投入。目前市里的愿意去马岛的中青年男子已经所剩不多,我建议将监狱里的一部分犯人送过去……”
正说着,桑尼敲门进来,看向周馥之。
“有事?”周馥之问。
“周市长,下面已经完事了。”桑尼说的“下面”,就是广场上的骚乱。
周馥之点头。桑尼又压低声音道:刚才A9市长马克平再次来电,说已经取得中央政府那边的许可,近期将派人来G5调查乾公子的去向。周馥之听了,胸脯剧烈起伏着、半天没说话,然后扬了下手示意桑尼出去。桑尼走后,周馥之对在座的说:“说个题外话。刚才A9那边来电说要来我们这边找个人,就是乾氏集团的少东家、以前A9的市长乾图的侄子乾公子。九月底的时候,有人看见乾公子在我们这边失踪了。不知道各位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或者有什么线索?”
与会的大佬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十张脸上都划着一个大大问号。大家都是头次听说这事,很是茫然。半天,监狱方面的老罗开口,话里透着义愤填膺:“A9这是什么意思?拿中央那边压我们?是不是还想来一仗?!”这句话引来轰然的笑声,笑声迅疾沉寂下去。因为大家都知道,G5在那场战事里并没有讨得任何便宜,相反,却要每年偿付大笔的赔款。老罗的话非常不合时宜。老罗自己也觉得失语,搔了搔脑门,想着如何转变眼前这尴尬的氛围。他扭头对周馥之道:“市长,刚才你说什么、把犯人送岛上去?”
周馥之喝了一口茶,接过老罗的问题,继续自己刚才的谈话:“这是初步的想法,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犯人就无需领工资了,用他们的劳动代替服刑。这样对减轻监狱负担、加快工程进度都有帮助,两全其美。另外,”他特意对老罗说:“你放心,投入的犯人可以充作股份,提高你在工程上的占比。”
众人听罢,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只有老罗蹙着眉头,一言不发。他有些懊悔自己重提刚才的话茬。作为监狱的资方,老罗显然不希望这样:犯人是无偿的劳力,而且可以从犯人家属那边得到可观的收益,这是一块享之不尽的大蛋糕!不过,老罗也是马岛股东。犯人去了马岛,监狱的收入锐减,但股份增加,未来完工所带来的收益也就相应增加。
工程,监狱,两相比较,孰轻孰重,老罗一时没算过来,心里很是矛盾。
马尔斯岛的资金,按照G5市政厅的表述,23%来自袁氏建筑集团,15%来自市财政,42%来自在座的各位行业大佬,剩下的20%,则借助中东酋长国的雄厚财力。
刚才周馥之的一席话,既支持了袁道安对马岛工程的观点,也顺带表达了希望众人支持他当选下任市长的要求。对于周市长关于工程的第二点提议,除了老罗,大多数表示赞成:谁去干活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要能尽早完工。至于第一点追加投资的事,大家表示将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潜台词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周馥之似乎已经料到这个局面。他抿了一口茶,请大家回去再考虑考虑:“钱的事,不急,也急不得。总之我要明确的是,马尔斯岛不是袁先生一个人的事,是包括我们政府在内、还有外资,以及所有在座各位的事,更是广大G5市民的事。我们作为G5的主要决策者,理应负起各自的责任和使命。”
说完,周馥之起身,与会者也鱼贯走向会议室的门口。
一楼大厅里,高美杉在一支椅子上等着高见奇。见父亲从二楼走下,她缓步上前、挽着父亲的胳臂,边走边问:“开了这么半天?”
高家大小姐中午吃完饭就送父亲过来,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父女俩相依而行,随着其他客人走向市政大厦的门口。那里,负责送客的桑尼瞥见了高美杉。他透过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眼前飘过的女孩,差点儿扭歪了脖子。高美杉挽着父亲、低着头走下台阶,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桑尼的存在。
两人来到停车场,走向自己的汽车。与他们相隔几辆车的地方,停着利先生的车。利先生正在车旁跟哥利亚说着什么,见高见奇过来,摘下礼帽,微微颔首。高见奇对利先生一直无甚好感,他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挤出半分笑容,然后吩咐高美杉开车走人。
利先生望着高见奇车子的后屁股,无所谓地笑笑,继续着与哥利亚的对话:“你说什么,阿贝尔来了?”
哥利亚点头:“他等你半天了,就在公馆里。”
“唔……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