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G5西北角、隐蔽在荒草丛中的那间军官营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邪恶与惊惧。营房后面的隔间,用一扇铁门锁着。里面,分别靠在两个墙角里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乾公子,看上去既疲惫又紧张,还有点儿绝望,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猛打一个寒颤,随即低下头哆嗦起来。
女的,是高美杉。
昨天晚上在医院里,她和高思拌了嘴,憋着一肚子火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很快,就被正闲来无事瞎窜悠的博士发现。博士虽然精瘦,但毕竟是爷们,手劲奇大。他看看左右没人、上前从身后勒住高美杉,没费多少气力就把女孩子塞进她的汽车,然后直奔营房这边。博士将美杉小姐扔进屋里后,将她的车子开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城市西南边的边界,然后自己乘坐一辆破公交回来。
高美杉隐约觉得从前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她问博士想要什么,她家里会尽量满足。博士说他要的东西只有王道能帮忙解决,然后就不再说了:高美杉不过是一件等待交换的物品,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整整一晚,除了难以入睡外,伙食还算过得去。博士面相文雅,做事也挺“讲究”,他特意从老远的市中心那边给高家小姐买来一些高档食品,还有一条鸭绒被,怕冻着女孩。高美杉虽然根本没胃口,但还是吃了些东西以保存体力。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琢磨博士究竟想要什么,却始终没琢磨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向蹲在斜对面墙根处的乾公子打探,也没问出什么。A9的这位来到G5已经三个月了,几乎没见过外面的天日,整个人有些头脑不清了,或许已经傻了。对于高美杉的提问,他要么“哼哼呀呀”地答非所问,要么干脆低头不语,要么在地上吐几口唾沫、拿根木棍和泥玩。
美杉蹲在潮湿腥臭的墙角里,看着对面傻里傻气的乾公子,又望向从外面锁死的厚厚的铁门,思忖着王道究竟能不能尽快答应博士的那个什么要求。短短几个小时,女孩就熬不住了,想家,想爸爸,想哥哥,嗯,还有高思,即使刚才她还觉得自己跟高思从此将形同陌路,但现在却不知怎地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小哥哥,哪怕回去狠狠地给他一刀,只要能让她看见他就行。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铁门“哐当”一声推开了,博士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看一旁的乾公子,扬了扬眉毛,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高美杉跟前,蹲下去,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喂?您好,您家大小姐在我手上!”
高美杉赶忙呼叫:“爸爸,哥哥!救我!”
博士见目的达到,退到一旁,独自讲着电话:“……您是高远吧?您真健忘,我是博士,昨天刚见过面……至于要什么,你懂的。四十八小时之内,要么交货,要么收尸。二选一,拜拜!”
博士撂了电话,回到高美杉跟前,扬了下手机:“你听到了?不管结局如何,四十八小时以后,我们都要彼此道别了。请好好珍惜这段时间,OK?”
说完,博士离开了屋子。同一时间,高家彻底乱了套!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高美杉一直没有露面,电话也不通。高思和高远按着妹妹从前的外出习惯和可能的活动轨迹,把能找的地方和能联系的人、统统过滤了一遍,毫无线索。刚才,得知美杉小姐被博士绑架,一家人围在高见奇身边,分析、辩论、争执着,也没个头绪。因为这里面有个必须回避的话题,就是窥甲。高思他们不能在高见奇面前提到窥甲,否则又多一个人知道。即使是自家人,知道窥甲这事的还是越少越好。何况高见奇历来相当反感,觉得那是有悖人伦的恶行。
“能查到来电位置吗?”高见奇问高远。高远摇摇头:对方设置了信号屏蔽。
现在是夜里九点半,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高见奇实在撑不住了,侧卧在沙发里打个盹,并且拒绝回卧室休息。口干舌燥的高家两兄弟面对面坐在沙发里,满脸的疲惫和焦灼。虽然没有任何结论,但他们商定,这件事只能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绝对不能通知雷局长那边!高思看了眼发出轻微鼾声的父亲、悄声对高远说,美杉的出走,肯定是因为他。“我不该吼她。当时……心里有点儿着急……”高思倍感歉疚地对哥哥说,一边狠咬着嘴唇。他心里也在担心着高美杉,如果出了任何差池,悔恨终身是肯定的。从小到大,他的衣食住行,所有的一切,都是高家人给的。他一直想着如何报答人家的恩惠,怎知还没来得及报答,先给人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高远朝高思摆摆手: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况且他的妹妹他知道,这事怨不得高思。那个鬼马精灵、任性乖僻的丫头,发起疯来什么事干不出来?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度外、还让全家着急上火,这事能怪高思吗?这种脾气,出事是迟早的。真正的元凶在电话那头儿,赶紧找到他才是最紧要的!
高远起身对大家说,天太晚了,先休息一下,他去一趟王道那边,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办法。高思也要同去,被高远拦住:“你还是在家照顾父亲吧。”
高远走后,高思的窥甲独自坐在客厅沙发里;躲在庭院后方地下室里的生物人,大脑则在飞速地旋转着、想尽快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周岚也急得在屋里来回转悠,之后跑上楼,拨通了周馥之的电话。她让父亲马上联系雷局长和警方、赶紧部署警力去查找高美杉。高思听到周岚打电话,想上去阻拦,但为时已晚。
虽然不是亲生,但周馥之一直将周岚视如己出。对周岚的要求,周馥之不敢怠慢,他问周岚绑架者要求什么。周岚说她也不很清楚,周馥之也没再多问。这种事在G5并不少见,无非是地痞流氓绑架富家小姐索要钱款或者其他什么利益。他马上让雷局长安排人手:越快越好!
因为二小姐,今晚的高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除了他们,还有个人彻夜不眠。
凌晨时分,大约两点多的样子,青铜色的天空裹着厚厚的烟尘和浓雾,远处的一座座鸽寨像是浮在半空的各路神仙,在G5的迷雾中好奇又悲悯地俯瞰着人间万象。
城市西边的公墓外,一个身穿黑衣、轻盈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围墙下。她冷静地向四周看了一番,然后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围墙。
公墓里静悄悄的,连耗子都在酣睡,更何况那个看门的驼背刘。这个身影快速穿梭在一排排墓碑间。几分钟后,她停在靠近公墓东北角的一座墓旁,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将带来的一束鸢尾花轻轻放在墓前,然后十指交叉,低下头,嘴里喃喃低语着:
伯君,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今天是你的祭日,我过来看看。听话,在那边你就踏踏实实地休息吧,别总琢磨那些瓶瓶罐罐了。你比我大四岁,今年五十二。老了,老了就好好休息吧!孩子挺好的,我现在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他的性格跟你差不多,没什么话,一着急脸就红。但我还是不能和他相认,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驼背刘屋里的灯也跟着亮了。黑衣女子迅速擦了一把淌到唇边的泪水,朝着刻有“申伯君”和“俞素”字样的墓碑鞠了一躬,匆匆离开。她迅速隐遁到浓墨一样的夜色里,瞬间消失不见。
她是王道口里的薰子,或许也可以叫她罗语坤,曾经多次救下高思的那个女夜叉。
她为什么来这里?她和六尺之下的那两位究竟是怎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