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天在祭奠袁子维和警察阿来的时候,高思“突发”急症,被高远从墓地紧急带回了家中。哥哥背着弟弟来到庭院后面一排大叶栀子丛旁边的地下室里。进入地下室后,跟高远一同进门的高思走进更衣镜后面的储藏室,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一旁;而地下室深处的工作间内,坐着“另一个”高思。
这个“高思”,是真正的生物人高思本人;储藏室里的那位,只是一件替代品,也就是我们这篇小说的主题:窥甲。
大约三年前,智商在整个G5万里挑一的高思突发奇想、希望能将计算机和哥哥高远正在研究的、人为干涉人体神经系统的理论结合起来,开发一种能够远端控制一个人的所有行为的技术。
怎么说呢,高思彼时虽然年仅二十岁,说话做事都充满孩子气,但如果谈及电脑、程序、代码、人工智能、AI、AR这些字眼,这个男孩顿时会变得无比亢奋。他早就知道高远一直醉心于对人体神经系统的控制甚至改造,哥哥在神经医学方面是G5甚至东陆国的大拿,至少能排进前十。孩子气的高思不知是出于好玩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坐在家里、远程控制一个人的行动。
他把这个想法跟高远说了。一开始,高远以为弟弟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他没当回事;再次看到高思一本正经的论述、甚至还列出相关的图表和数据后,高远把弟弟的想法加入了自己的日程,并在几天之后对高思说:可以一试。
其实,远程控制一个人的行为,这件事很多年前就有人干过,但从未成功、或者完全成功。高思兄弟俩调出此前人们的研究成果,发现利用价值不大,还不如自己从头来过。于是,弟弟负责全盘统筹,包括代码的编写、云网络、量子遥感、AR在生物工程上的运用等,哥哥则专心于将神经系统的每一个细节进行编码,以备将来和计算机兼容。
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如果你有足够的兴趣,当然也要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物质支持,那么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朝夕之间的事。不到半年的时间,高家兄弟俩的远程控制人体行为的项目已经初露端倪;又过了一个月,项目的说明书就摆在了他俩面前。这套说明,从人体神经的构成、行为导向、神经与量子计算机以及网络的接驳和兼容、程序如何控制神经并进而“操纵”整个人体等细节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理论有了,实际制作却成了难题。因为高家的经济实力虽然足够强大,专业技术方面却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如何制造一个和正常的生物人一模一样、有血有肉的机械人。
这个时候,高氏兄弟想起了王道。
王道早年在英国留学,后来转道医学最发达的德国硕博连读,专攻临床医学,拿到学位后,回到G5市创立了如今即使在国内也小有名气的立德医疗集团。说是青年才俊,其实王道已经四十有五。即便如此,春风得意又英俊潇洒的王道,依然是很多女孩眼里的钻石王老五,因为他至今未婚。
王道身量中等,体态匀称,仪表堂堂,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他对感情的看法一直讳莫如深,也似乎很享受“王老五”这个标签,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谈婚论嫁的打算,至少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因为专业相去不远,几次接触之后,王道和高远成了莫逆之交。爱屋及乌,高美杉、高思两人也成了王道公司的常客。特别是高思,王道对这个大男孩很有好感。他心悦诚服于高思智商爆表的头脑、喜欢高思天真烂漫的性格、愿意对这个年轻人的未来进行指点,不管这些指点在高思看来是否必要。
高远跟高思商量后、将他们的想法和王道聊了几次。对方只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王道毕竟比高远年长许多,看问题比较全面,考虑得也比较周详。他的顾虑是:一个普通的生物人A,坐在幕后,通过某种装置操控远程的一个机械人B;这个B看上去和A、和我们人类别无二致,人类有的他全有。那么,如何规避这种技术可能产生的伦理风险?会不会有人拿这玩意进行犯罪活动?它大范围的市场应用在哪里?
这些问题,高思和高远也曾想过,但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如今听王道也这么说,一股凉意袭上心头,甚至打算暂时放弃这项来之不易的成果。好在王道最终还是被技术本身的科学价值所打动,“任何事都有风险,甚至有可能因此破产。但如果就此因噎废食,我们的社会也不会走到今天。”他居然宽慰起了高家兄弟,“这样,不论如何你们的心血不能白费。我们先试着做一个样本,看看效果如何。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
听王道这么说,高思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
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一个机械人该如何操作?
这个问题,王道的立德集团可以协助。机械人所需要的操作系统,由高思花费两个月的时间,一蹴而就。机械人的躯干和具体的操作设备,则全部交由立德。立德集团不仅涉足医院,比如那座莲山博爱医院,还大力开发医疗器械和相关设施,尤其是硬件方面,他们都有现成的研发团队鼎力配合,只是需要保密、屏蔽掉机械人相关的信息即可。
操作系统和机械人有了,高思将那套“说明”转变为代码、输入系统,并和二十多年前风靡世界的量子遥感技术结合,就能够让一个生物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感知着几百米外或者几百公里外那个机械人所感知的一切,同时把自己的意念和动作以及细微的表情,通过连接在身上的遥感器所发出的量子脉冲传递出去,让远处的那个“人”为所欲为。
远处的那个“人”,高思自作主张地给它起了个颇为炫酷的名字:窥甲——通过Ta来窥看并行走于世界的、某个生物人的替代品。这项技术的始作俑者是高思,高远和王道理所当然地把命名的资格让给了这个大男孩。
于是,大约三年前,窥甲来到了这个世界。
至于窥甲技术本身,王道将其命名为“SUB-65”。SUB是英文“替代物”的意思,65则是窥甲诞生的年代。
几个月后,第一个窥甲终于面世:是高思最要好的哥们袁子维。
高思趁着在袁家做客之际,利用隐蔽的三维扫描仪、扫描了袁子维的全身各个部位,并偷偷提取了袁子维的一小片儿表皮。然后,王道亲自从表皮里取出DNA组织,把DNA信息输入电脑,再利用3D打印技术将扫描仪里的信息输入机器,把袁子维的心肺五脏、血液循环、通身骨骼、肌肉表皮以至呼吸、声调、体温等所有的生物指标“打印”出来,“拼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第二个袁子维。
这个袁子维,除了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没有情感,从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都足以乱真,还有着正常人的体温和其本人特定的体味,也能感受到外来的刺激并作出相应的反射。
不要说远观,就是拿放大镜,也必须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就是袁子维本人。
为了验证这个观点,某天下午,高思把王道为“袁子维”临时制作的一套幕后操作系统装备在身上,坐在屋里、通过量子计算机的远程控制、手脚并用地操纵着“袁子维”的窥甲走出立德集团的大门,驱车来到袁子维的家里。高思事前已经得悉当天袁子维本人不在家,所以才敢如此地“妄为”。
“袁子维”来到家里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骗过了袁道安、骗过了袁夫人、骗过了妹妹袁子芊,却险些在奶妈兼保姆卫姐的眼前穿了帮——虽然高思自诩对袁子维了如指掌,但某个非常细微的习惯却难逃从小带袁子维兄妹长大的卫姐的法眼。好在另一边的高思及时察觉到卫姐的疑惑,找个借口匆匆溜出了家门。
第一次尝试虽然有些仓促甚至狼狈,高思、高远和王道却额手相庆:这玩意可用!
而且,“这玩意”的思想感情其实也是可以有的,只需要输入系统默认的某种意识情感即可,但肯定和窥甲的本源、比如那个真正的袁子维有出入。
目前,因为技术繁琐、造价高昂,某些功能尚处在不太稳定的试验阶段,并且考虑到可能引发的伦理以及社会安全等方面的风险,实际生产的窥甲,除了最开始的试验品“袁子维”,只有那个“高思”。
也正是出于保密的原因,当前关于“窥甲”这件事,只有高远兄弟以及王道等极少数人知晓。
车祸之后、出院之前,高思反复思考了数日,终于决定让哥哥委托王道、给自己制作一款窥甲,作为他今后在这个世界上的“全权代表”。如此一来,需要的时候,高思可以借着窥甲外出活动;其他时间,他则独自在那间幽静神秘的地下工作室里,继续他对窥甲的改进和研究。
除了活动方便,高思定制窥甲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不能让人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尤其是子芊,即使她神经系统严重受损、已经看不懂我,那我也要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出现在她眼前;我正常了,她才有可能正常。
而且,高思没有让王道给自己的窥甲安装一种名为S-M(Subr /er Muscle)的特异肌能模块(能使窥甲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和性能的系统,比如力大无穷、身轻如燕)。他只是想正常,而不是异常。
当幕后的生物人操纵者切断和窥甲之间量子脉冲的联系、关掉系统后,窥甲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比如安静地坐在高家地下储物室里的那位。
面对这样一个机械人窥甲,高思本人也会怀疑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高思的这个窥甲,只有高远和王道知晓。其他人,包括高见奇和高美杉,都被蒙在鼓里。也就是说,车祸以后,他们一直以为高思痊愈了、面前的窥甲就是高思本人,却不知道真正的高思一直瘫软在庭院地下的几米处。
其实,关于窥甲,整个东陆国知道这项技术的人也不超过十个。
在窥甲研制成功后,趁着兴头、书呆子高远首先想到把这项技术尽快推广。他第一个把消息透露给了市长周馥之,因为对方是自己老岳丈,而且是G5的一把手。或许是上了年岁,太多的经历让他麻木了,周馥之听说窥甲后,并未现出高远预想中的惊喜。但老市长兼老丈人还是决定帮女婿一把,将这项成果上报给了中央政府。
几天之后,中央那边有了回话:鉴于窥甲有悖人伦常理且风险极大,目前严禁继续研究和开发使用。
听到这个消息,高思兄弟和王道失望之余、暂且将窥甲和“SUB-65”技术资料束之高阁、尘封起来。高思的这副窥甲是高远他们偷偷搞的,连周馥之也没有告诉,以免再生事端。
特别提示:
以后的故事里,当我们提到“高思”或类似的角色时,可能是其生物人本身,也可能是一具窥甲。具体是哪位,需要读者朋友根据上下文自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