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战争,都跟资源或者能源有关。2155年底G5和A9之间爆发这场战争,也不例外。其实,这场战争称之为“战事”更为恰当,毕竟波及的范围和影响力都相当有限。
前面说过,自身原油的枯竭、阿拉伯油田的覆灭以及欧美等国的排挤打压,使东陆国的能源储备面临巨大的危机、只能在自己家里埋头找油。一开始,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几十年来,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已经掀了个遍,所有已知的油田里,原油储量仅剩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滴。但该找还是要找,否则不仅影响生产生活,更威胁到政权的稳定。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战事爆发的前一年,经过无数次的翻箱倒柜,东陆国居然真地发现了几口储量可观的油田。其中最大的一口即位于A9市的东南部,也就是那天晚上烟枪他们搞定“好买卖”的地方——通港路北面几公里处。这口油田也因之被命名为“A9油田”。
A9油田的储量惊人,引起了很多城市垂涎三尺的觊觎。一群前胸贴后背的饿鬼,你在他们跟前摆一罐坛子肉,谁能无动于衷?但A9所属的第八大区严禁其他势力染指油田。按着当时东陆国的政治形势,18个大区之间政治、经济相互独立,互不干涉,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紧俏的原油更是如此。
但和A9一路之隔、隶属于第九大区的G5却不这么想。他们给当时的A9市长发出一纸公函,大概意思就是:油田所在地曾属于G5,基于此,希望两市联合开发,互惠互利。
东陆国政变之前,油田所在的位置确实属于G5,但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这几年来,G5根本没提起过领土要求,现在人家发现油田了,又翻出老账本,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人嘛,都是这样,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G5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分属不同大区,他们和A9之间极少往来。但G5除了王道的医疗集团、袁道安的建筑集团,还有几家沿海航运,基本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一百多万市民要么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要么装模作样地干着自己的“事业”、换取少得可怜的薪水。虽然政治见解不同,但毕竟是同祖同宗的几千年的同胞,大家一起开发两家范围内的油田,看上去确实无可厚非。
至少很多G5市民是这么想的。但这只是G5的一厢情愿,A9断然拒绝了那一纸公函。
彼时的东陆国,各个大区、各个城市都养着自己的军队,多则数万人,少则万八千,一言不合就刀兵相见,而且是说打就打,完全不用看中央政府的脸色。
A9和G5之间的战事也是如此。
2155年底,A9市民正在筹备即将到来的元旦,全市上下一片欢乐祥和。冷不防,几枚导弹“唰唰唰”地划过夜空,在A9市区的几个地方爆炸。
G5正式向A9开战了!
论军事实力,G5显然在A9之上。但经济上更胜一筹的A9暗中从所在的第八大区其他城市招来大量雇佣兵。几个回合之后,G5渐渐难以招架。
眼看着G5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举国笑料了,A9却在此时遭遇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
这场来势凶猛的突发性疫情从A9的边境一直扩散到内部,甚至殃及其他城市,死者近千人,被感染的幸存者也暂时失去了劳动和战斗能力。引发疫情的病毒到底从何而来,很多观点认为是一枚炮弹击穿了位于A9市区南部的一家医院冷库所造成的。这么说来,炮弹只能是从A9那边打向G5的,算是A9自作自受。
这个观点只是猜测,当时两座城市到处战云密布、刀光火影,谁也没心情追究疫情的起因;战争过后,狼藉满地,百废待兴,想查也无从查起。
不过,因为疫情,战争的天平倒向了G5。
就在G5军方打算乘胜追击、把A9从地图上抹去的时候,中央政府终于忍无可忍,喝令双方到此为止:不管谁赢谁输、谁赔谁赚,谁胆敢再开一枪,全国都打你。
上峰的一道命令,A9和G5暂收兵戈,但两座城市从此结下了梁子。这个“梁子”不仅是兵戎相见的仇隙,而且中央政府还责令G5必须向A9偿付大笔的战争赔款。因为挑事的是你。
G5当然不服。两市的最高行政长官分别前往中央政府,几个回合唇枪舌剑之后的结果是:赔款照旧,不过降了大约三分之一,且分二十年偿清。
G5知道再争下去也是徒劳,毕竟曲在己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G5、A9,唇齿相依的两座城市从此成了世仇。
这之后,双方在边境(通港路沿线)修筑了泾渭分明的壁垒,严禁己方民众跨越半步。
战事结束没几年,A9的市长乾图动用各方关系、升任中央政府财政部的副部长,离开了A9。G5这边,因为参战有功,当时只是上校军衔的周馥之获得了不小的名望。他在战后没两年即退伍参政,先是任职于市政厅的干事,然后是副市长助理、市政府秘书长,并终于在七年前坐上了G5市长的交椅,直到今天。
周馥之今年刚过六十,却已是满头银发。老市长上任之后,为G5的方方面面操碎了心。
22世纪六十年代的G5,因为整个东陆国的经济萧条,加之和A9的那场战事,除了少数的几家企业,已是百业凋敝。大部分的企业不是关门大吉就是苟延残喘,这也是导致很多闲散人士出现的原因。
不过,去年夏季动工的马尔斯岛工程,却是G5整个社会经济复苏的信号,也成为G5产业的重中之重。
马尔斯岛工程,是一座用于缓解市区人口的大型海上生活区。我们已经知道,继阿拉伯人之后,很多沿海国家也陆续兴建了同类项目。东陆国出于成本的考虑,虽然海岸线很长,但海上生活区却寥寥无几,马尔斯岛算是其中之一。其实,当前的G5人口并不算多,不过一百多万。但那10%的有产者早已厌恶腌臜肮脏的空气和举目即是的丑陋的鸽寨。这10%迫切希望改变生活现状。两年前,袁道安率先提出了这个“马尔斯岛”计划,立刻获得以周馥之为首的市政厅的支持以及绝大多数市民的响应。
马尔斯岛工程的拥趸,不限于富人,很多穷人也投了赞成票:那帮脑满肠肥游手好闲的看不惯咱们,咱还看不上他们呢;他们滚蛋了,剩下的土地、还有土地上的其他东西,正好物归原主。何况,袁道安承诺,不光是权贵阶层,那90%的中下层民众也将通过抽签、获得分享马尔斯岛优渥生活的权利。
马尔斯岛生活区的开发构想,就是在距离G5市2870公里处,将铬、钒、钴、钛这四种硬度最高的金属制成的合金立柱打进海底的岩石,在立柱上搭设同样材质的、厚度达五米以上的超高硬度金属平台,然后在平台上建设各种形态的物业,高楼大厦、水榭亭台、运动场馆以及各种类型的居家单元,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医疗、消防、治安等。生活区的投影面积据说将近二十平方公里,建筑面积更是惊人,能容纳至少十万人长期在此吃喝拉撒,繁衍生息。
那天夜里,“刀疤脸”的汉子正是藏在配电柜后面、从马尔斯岛的工地上潜回G5、驾驶盗来的警车横冲直撞地逃离码头,并与迎面驶来的高思的轿跑撞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我们再聊聊高思。
9月28号晚上的那起车祸后,经过莲山医院的几名顶级专家几天几夜的救治,终于把高思和袁子芊两人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两人虽然重获生机,却一个成了傻子,一个成了瘫子。
这个瘫子,就是高思。
剧烈的撞击和长时间的被水浸泡,造成了高思脊椎上半部的错位和断裂,也导致这个男孩脑部控制下半身的神经元严重受损。即使是当前G5神经医学的权威,高远也对弟弟的病况束手无措。“损坏的神经太纤细,有些已经碎裂成渣,游离在肌体当中。这些都是无法恢复、不可逆转的。也许以后会有什么先进的技术,但就目前来看,”高远不无遗憾地说,“后半生,他大概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高思曾产生过“了断自己”的念头,特别是得知袁子芊肚子里的小生命也随着车祸化为乌有,他更是心如死灰。
小生命的事,袁子芊只跟高思说过。一直对爱情朦朦胧胧、似懂不懂的大男孩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天啊”,好像自己造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孽。他的脸色刷白,继而又窘得通红,两只手也无处安放。袁子芊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她真没想到能把高思吓到这个程度。
“要不……我们结婚吧?”女孩问。
结婚?这种事高思不是没有想过,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完事甩手就走的货色。只是这个状况来得过于突然,他无法想象自己这样孩子气未脱的人、如何去照顾另一个孩子,也许还是两个。“我、我问问家里人。”他咬着嘴唇回道。
不过,高思食言了,他没有问过家里的任何人。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胆小和羞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另外他也没有“家里人”,父亲高见奇、哥哥高远、妹妹高美杉都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身生父母早已在他懵懵懂懂的三岁的时候就先后故去,至今也不清楚他们魂魄的最终归宿,养父高见奇曾许诺帮着高思打探,却一直杳无音信。时间长了,高思也不好多问。
所以有些事,比如袁小姐怀孕、结婚这类情形,高思犹犹豫豫,不知道找谁开口。
虽然车祸初期,这个大男孩曾经悲观地想要了断自己,但当他听说子芊因车祸失去意识和记忆后,高思反复考虑了许久,最终放弃了这个草率的、不负责任的想法:我要活下去,如果可能,还要让子芊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如果可能”,这个“可能”就是窥甲,还有高思正在苦心钻研的、沉浸其中很长时间的SIC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