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绿野伏烈马 金童遇知音
自七月丁酉相方会盟,罕井牧回羌方之后,便厉兵秣马,积极备战。
商时之羌族,有三处聚落,一处在关中,称羌方,以罕井牧为王;一处在陇山之右,大河以东,称马羌,以夫蒙适为王;一处在河西,称羌龙,以蒲城璧为王。三羌自夏至商,始终拥兵自立于中原王化之外。
羌方之关中,被山带河,称“四塞之国”,东有崤山纵列,作为丰镐之屏障;南有秦岭连绵,隔绝南北;西有陇山相接,抵挡了西方各部族的侵扰;北有北山相护,阻绝了土方、危方、翳徒戎各部南下的步伐。
关中数百年,安稳如山,有赖四关之险,即东之桃林塞,南之少习关,西之大散关,北之萧关。
其中尤以东之桃林塞最为险要,其势南依秦岭,有禁沟深谷之险;北有渭、洛以汇黄河,抱关而下之要;西有华山以为屏障;东面山峰连接,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察黄河,险厄峻极,号称“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
马羌之部在陇右,其地位于陇山之西,黄河以东,扼东西交通之要冲,为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统域西北边防之前沿地带。陇右气候湿润,物产丰饶,既活跃着游牧民族,又栖息着农耕文化,既产马,又产粮,时谚云:“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
羌龙之部,位于黄河以西,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介于南山和北山之间,是一块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平地,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和战略要地。南山上有丰厚的永久积雪和冰川,这些积雪和冰川,在每年特定的季节融化,为河西之地大片的绿洲和耕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源头活水。
后人有诗赞河西之地,“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三羌之民,依山居止,垒石为屋,高者至十余丈,时称“碉楼”。
碉楼用以御敌、储存粮食柴草,多矗立于关口要隘或村寨中心,以石砌筑,外观雄伟,坚固耐久。碉楼有寨碉、阻击碉、烽火碉之分。
寨碉为一寨之主的指挥碉,阻击碉建在寨子的要隘处,起到“一碉当关,万人莫开”的作用,烽火碉多在高处,是寨与寨之间传递消息之用,同时亦能用于作战。碉楼居高临下,远可射,近可砸,敌在明,我在暗,以守代攻,游刃有余。
此正是:“碉楼依险阻,凌空傲苍穹。”
羌人信仰原始宗教,即万物有灵、多神信仰和祖先崇拜。神灵均以白石为象征,被敬奉于山中、林地、屋顶和室内。常在碉房屋顶四角供有五块白石,用以象征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和树神。其中,天神地位最高,能主宰万物,祸福人畜。
羌人以羊为图腾,视羊为祖先,供奉神羊,以羊祭山,骑羊归西。羌人或有首戴羊角者,藉以将祖先的神力交感传播到自己身上。羌人携羊图腾文化向东迁移,渐与华夏文化融为一体,共同形成中华民族文化的源头。
羌人善乐舞。民间乐器主要有羌笛、锣、钹、铜铃、羊皮鼓、指铃、肩铃等。其中,以羌笛最具特色,音色柔和,曲调自由,悠扬婉转,旷远苍凉。
羌人舞蹈古朴典雅、粗犷优美,其祭祀性舞蹈又以铠甲舞与羊皮鼓舞为盛。
铠甲舞用以祭祀族中英雄、有功德、有威望的老者。舞者数十人,身穿生牛皮制的铠甲,头戴野鸡翎和麦杆皮盔,手持弓、矛,领舞的巫师身挂肩铃。舞队形成对垒的两排,跳前高唱象征胜利的战歌,动作以踮跳步、模仿冲杀为主,弓矛飞舞,吼声震天,铃声清越,威武雄壮,慑人心魄。
羌人每遇病、丧之事,都请巫师跳皮鼓。巫师为两人,一人举短戈在前,一人左手持单面鼓,右手持弯把鼓锤敲击,并摇晃鼓内的小铁环,哗哗作响,两人在吆喝声和震天鼓声中边鼓边跳,且走步时双脚不停颤动,节奏明快,动作敏捷,气氛紧张、热烈而有神秘感。
祭祀老者,跳皮鼓需持续三日三夜,死者之亲朋故友,均可参加跳皮鼓,人数不限,跟在巫师身后,从右到左,或由左至右地跳动,先成曲线队形,然后成圆圈。
羌人之祖,本在南方江淮之地,是三苗部落中的一支,盛产稻谷,兴旺富庶。三苗时与虎方接壤,虎方凶悍好战,屡次发动对三苗部落的攻击,后三苗终为虎方所灭。羌人之祖辗转飘零,来到关中平原,便定居下来,在此生息繁衍,渐渐兴旺繁荣。
为争夺酋长之位,羌族爆发了持续五年之久的内战,最后分裂成三支,一支便是世居关中平原的羌方罕井牧部;第二支跨过陇山,来到陇中山原,便是如今的马羌夫蒙适部;第三支向西渡过黄河,来到河西南山和北山之间的狭长平地,便中如今的羌龙蒲城璧部。因积怨甚深,三羌便据险自守,甚少往来。
关中罕井牧部,经百年积淀,兵精粮足,渐渐不满足于四塞之险,常有东出桃林塞,问鼎中原之野心,经甘盘挑唆,便一拍即合,与东夷联合,共图大商。
陇右夫蒙适部,气候湿润,水草丰美,男耕女织,怡然自乐,远离了烽火,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河西蒲城璧部,原本过着安稳自足的日子,熟料北境的鬼方竟看上了这块直通西域的战略要地,拉拢利诱不成,便屡动刀兵,终因鬼方势大,蒲城璧委屈求全,臣服于鬼方,沦为鬼方的附属国,为其提供战马、粮草、兵源,从此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四月壬午日,陇右秦亭之野。天空湛蓝,山峦叠翠,悬泉如练,清溪如带,浅草如茵,四野无垠。
山脚下,有一个临时搭起的茅屋,两个少年一边劈柴一边闲聊。
“摄提格,你看我们能见到夫蒙适大王吗?”其中一个少年问道。
“放心吧,单阏,只要我们足够坚忍,总有机会的。”另一个少年应道。
这两个少年,正是十二金童中的摄提格和单阏。奉傅说之命,西赴羌方,探查敌情。二人经函谷关入桃林塞,踏访关中,种种迹象表明,罕井牧野心勃勃,迟早举兵,东进中原。
摄提格和单阏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至陇右夫蒙适部,策反夫蒙适,牵制罕井牧,迟缓罕井牧东进的脚步。
“夫蒙适会加入大商阵营,公然与罕井牧反目成仇吗?必竟他们同族同宗啊。”单阏始终顾虑重重。
“五年内战,至亲惨死,骨肉飘零,夫蒙适罕井牧两部积怨已深,如此裂痕断然难以修复,料想夫蒙适亦希望能有大商这样强有力的外援牵制罕井牧。”摄提格分析道。
“陇右之地水草丰美,牛羊遍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我们把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拉进战火之中,是不是太残忍了?”单阏有些于心不忍。
“生逢乱世,纷纷扰扰,哪里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设若没有我们的到来,难道罕井牧会眼睁睁地看着夫蒙适坐大不成?难道鬼方统御下的蒲城璧部,会任由夫蒙适部向西发展?只有挫败顽敌,华夏一统,才能换来真正的长治久安。”摄提格举目苍茫的远山,语意深沉。
二人正自闲谈,忽听得马嘶之声、女子斥马之声,自西方传来。
顷刻间,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匹烈马,前面一匹红马,纵蹄狂奔,鬃毛飘洒,尽显狂野之态,显是一匹未经驯化的野马;后面一匹白马,英武神骏,鞍辔齐整,马上乃一戎装女子,锦帽轻裘,身形娇健,手持套马杆,于红马之后,紧追不舍。
蓝天、白云、碧水,绿野、红马、白驹,再加上这个劲装女子,天地之间,突然张扬起一种活力,一脉生机,一派狂野!
红马纵蹄狂奔,白马奋力追逐,若即若离,乍分乍合,女子几番挥出套马杆,却始终差之毫厘,红马依旧肆意挥洒,忽南忽北,忽东忽西,飘忽不定。
忽然,红马向山谷方向疾冲而去!若白马驰入山谷,恐怕再难相遇了,女子催动白马,奋力跟进,这也许是今天最后的一次博弈!
红马驰近山脚茅屋,摄提格按捺不住少年心性,跃身飞起,扑向红马!刹那间,双手已搂住红马之颈,旋即翻身,跨在马背之上,红马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人立而起,仰天长啸,欲将摄提格掀下马背,摄提格紧紧抓住长长的马鬃,稳稳地跨在马背之上!
但听一声娇喝:“接住!”套马杆自那女子手中飞向摄提格,摄提格接杆在手,刷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匹狂野的烈马缚住!烈马一声长嘶,四蹄立定,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你降伏了这匹烈马,你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那女子与摄提格马头相对,由衷赞叹道。
摄提格此时方看清那女子:她仅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十分娇美,又不乏英气,眉清目秀,红唇皓齿,给人玉洁冰清、出尘脱俗之感。
“我只是凑巧而已,这匹马已被你追累了,它真正的主人应该是你!”
那女子见摄提格与自己年龄相仿,生得英武俊朗,又身手矫健,言辞谦恭,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好感。
“我的名字叫蓝天,喜欢自由。你呢?”那女子活泼开朗,丝毫不加掩饰。
“我的名字叫摄提格,我也喜欢自由。”摄提格对这个女子也产生了好感,同是少年人,心中坦荡,便据实相告。
“我生长在草原,草原就是我的家。你呢?”
蓝天追问着摄提格,两人已迅速成为知己。
“我,我生长在中原,我是大商的子民。”摄提格略经挣扎,依然和盘托出,因为他觉得,如果对这个女孩子说谎,就玷污了这份美好的邂逅。
“那么,你只是经过这里,是吗?”蓝天目光幽怨,语气中有无限的惋惜,少年男女的情怀便是这舯般的坦荡,不加丝毫掩饰,即便只是匆忙间见了一面,他就在不知不觉间住进了你的心里。
“是的,我终究还是要回云的。”摄提格的语气中也浸满了酸楚。
蓝天必怅然若失,沉吟片刻,忽道:“今夜亥时,秦亭城里有盛大舞蹈,你来吗?”
“我不是你们族中人,怕进不去城啊!”摄提格发现可以进城去,当然欣喜若狂,却又十分顾虑。
“进城门的时候,你拿着我的帽子,就说你是蓝天的朋友,他们就会让你进城了。”说罢,蓝天摘下锦帽,催马上前,将锦帽递给摄提格,瞬间,蓝天的心怦怦直跳,脸一直红到了脖颈,她猛然拔转马头,扬鞭而去!
“你的马!你的马!”摄提格大声疾呼。
“那是你的马,摄提格勇士——”蓝天的回音消失在草原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