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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觉醒的秦王

移花接木案 瓯南生 15598 2024-07-11 11:06

  秦昭襄王三十六年、楚顷襄王二十八年(西历前271年),即楚太子熊完在秦国当人质的第二年,妻子小孟嬴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

  这个楚王的长孙落地时哭声铿锵有力,同时继承了楚、秦两国王室的血脉,这也意味着他生来便有南蛮、西戎两族的血性,甚至可以说是天生反骨,显得非常健壮。

  秦王和燕姬当天亲自跑了趟熊完府上去看望他们的第一个外孙,毕竟这也是秦王的第一个外孙,更是燕姬的第一个有血缘的直系孙辈。

  来到卧室,秦王命小孟嬴无需起床行礼,他抱起了这个孩子,向来狠厉的他现在显得极为慈祥,看得出来他对外孙十分喜爱,还将熊完府上里里外外通通打赏了一遍。

  按黄歇预先的指示,熊完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口向秦王建议道:“秦王,这孩子还未取名,不如就由您来取吧。”

  “熊完,记得前一年,你与你的太傅助寡人摆平了义渠之患,今年万象伊始,此子又是寡人的第一个外孙,当名为‘启’。”秦王饶有兴致地念着这个字,似乎非常满意。

  熊完听完,即刻将孩子的氏与名写在了一枚竹简上面,并双手呈给了秦王,问道:“敢问,是这个‘啔’字?”

  秦王将孩子轻轻地放到了燕姬怀里,自己则接过竹简,一看,上面用略带楚文习惯的笔画书写着“熋啔”二字,秦王看完略显惊异。

  “父亲,让我看看。”躺着的小孟嬴表示也想看。

  秦王将竹简又转交给了小孟嬴,她欢喜道:“原来是夏启的启啊,好名,真是好名。”

  “你是何时学会的秦文?”秦王稍加警惕地问起了熊完。

  也难怪秦王会多个心眼,毕竟自己毫无预兆地给外孙取了个名,来自楚国的熊完竟能准确无误地以秦文的基本字形将其写出,若按楚文来写应是“酓啟”,字形和秦文中的“熋啔”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熊完今年也只是二十出头,竟能有如此修为。

  “黄太傅不仅精通楚、吴、越、秦、赵、魏、齐、燕多地语言,连这些地方的常用文字也都掌握了。除了楚文之外,多少也教了我一些他国文字的要领。只要按他的教法来学,短时间内尽快认得秦国的常用字并不算难,况且来到秦国后他便重点教授我秦文。”熊完解释完了,而且是用一口相对流利的秦语。

  “父亲,熊完自入咸阳以来,为了女儿日日修习我国的语言和文字,还读《秦记》、唱《秦风》,只为让女儿开心。正如父亲为了母亲,在燕国期间也是学遍了燕人的事物。”小孟嬴似乎对此颇为感动,也为自己的丈夫感到很自豪。

  “大王你看,招了个多好的女壻啊。还有自从华阳公主来秦国当了华阳夫人之后,柱也明显收敛了不少。”燕姬称赞着楚国的太子和公主。

  “嗯,很好。”秦王只是简单地评价着,不过也是认可了燕姬的说法。

  “父亲,您看,您在燕国时,虽然当了人质,但至少当时您的阿姊,也就是我的大姑母——燕昭王后孟嬴,对您也照顾不少。我看熊完对我这么好,又是王后和祖母的母家人,咱们也应该对他好点。”小孟嬴以秦王曾经的亲身经历,为丈夫说了些好话。

  其实自熊完入咸阳以来,秦王便处处提防着这个质子,但又难以抗拒地听从了熊完所带的老师黄歇的计谋。小孟嬴说的在理,虽然他觉得这对师徒绝没有那么简单,但他也只能对着小孟嬴微笑着点点头。

  见女婿如此表现,又听燕姬和女儿这么赞赏,秦王知道自己不给点回应是说不过去了,于是当众试探道:“熊完,离开母国有些时日了,颇思楚否?”

  “此间乐,不思楚。”熊完面不改色,语调相对平淡,谈不上真的开心,却似乎也并未带有抱怨或哀伤,只能说是一名臣民给到君主最标准的反应。

  秦王稍稍放松了戒心,又问了问女婿:“在咸阳关了这么久,也想出去走走了吧?栎阳和郿邑都很近,小孟嬴很久没去了,得空让她带你出去看看。”

  “不,咸阳很热闹,且无秦王准许,女壻不敢私自外出。”熊完说了句违心话。

  “等小孟嬴出了月子,寡人准你陪同小孟嬴,在咸阳以外、秦国以内活动,只是如无特殊情况不可超一月,各郡县会有接待你们的官吏。你虽然是人质,但也是寡人女儿的夫君、外孙的父亲,只要你好好对小孟嬴母子,寡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秦王开口便撤了熊完的禁足,但听得出来还是需要事事报备。

  “谢秦王。”熊完谢恩。

  “这是在家里,没别的人,以后私下也别秦王、夫人的叫了,就跟寻常家庭一般,管我们叫舅姑吧。”

  为了让女儿开心,秦王倒是挺会做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对熊完不错了。

  “诺。”熊完回应。

  秦王转而对燕姬柔声道:“夫人,你先陪小孟嬴说说话,我跟熊完去院里看看还缺些什么,置办置办。”

  “好,我自会照顾好这对母子的,大王先去吧。”燕姬满意地笑着。

  走到院子后,秦王果然发现黄歇正候着,边上还站了个谒者令王稽,二人恭敬地向秦王和熊完行礼。

  秦王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要对眼前的这个楚国来的能人说,但又愣是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不等秦王想到,王稽却已经先开口:“大王,臣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庆贺楚国王孙出生之事,而是专程来找大王的。”

  秦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此前派王稽出使赵国,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来找自己复命的,于是问道:“有什么消息?”

  “赵国倒没什么消息,就是赵王嫁了个女儿,嫁到了燕国。”王稽却这么回答。

  “嗯?记得我那个外甥燕王没有儿子,他自己也没比我小几岁,倒比赵王还大了不少岁吧,赵王怎么就把女儿嫁给燕王了?”秦王不太理解。

  虽然各国异姓王室之间的通婚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老少配的情况并不少见,但此时赵强燕弱,而赵王后又是出了名的极疼爱自己的子女,若是说赵王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大了她三十来岁的男子,秦王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王稽解释道:“大王说的那个亲外甥啊,今年是他在位的第八年,也是乐毅离开之后的第八年,燕国吃了不少败仗,朝臣们不太服这个燕王。就在前些日子,燕国的相邦公孙操,也就是那个跟乐毅关系还不错的成安君,直接杀了燕王,又扶立燕王的一个侄子为新王,当年改元,再迅速主张与赵国结盟,并立赵王之女为王后,可以说是控制了整个燕廷。虽然新燕王也四十出头了,但比上一个燕王还是年轻多了。”

  “有这事?”秦王对此只是表示有些许惊讶,似乎死的并不是他的一个血亲,而是一个不太熟但认识的人。

  都说国君之家亲情最为淡薄,燕王的母亲孟嬴虽然是秦王的大姐,但并非同母所出,感情不见得会有多好,再加上年纪比秦王大了不少,还很早就嫁到燕国去了,在秦王宫时与这个弟弟接触得应该也不多。

  虽然秦王早年在燕国当人质时,孟嬴身为燕昭王的王后,多少也曾帮衬过他一些,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儿子也这样。

  再者来说,燕国是东方列国中距秦国最远的一国,两国之间并未接壤,且燕国也并不强大,除非秦国已经灭了被夹在两国之间的赵国,不然秦王对燕国乱不乱的事,也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王稽汇报完后,换黄歇接着说别的事:“今年,穰侯再次向齐国用兵,让客卿造不计成本地跨过三晋,大动干戈只为取齐刚、寿。有意思的是,这两座城池虽由秦军攻下,却并未交接给秦国的官吏,而是穰侯让自己封地的门客和私兵就近直接去接收了。”

  王稽与黄歇所陈述的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秦王已经意识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并从中嗅出了一丝危机。

  其实这潜在的危机他早就想解除,可前阵子他只能先顾义渠之事。而现在关于义渠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也是时候将矛头转向秦国的另一大内忧。

  “大王,近来截获了一封客卿造私下给相邦的尺书,还请大王过目。”王稽又插话进来,递出了一片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地书写着秦文。

  “黄歇,据闻你略通秦文,替寡人念念。”秦王指示着。

  黄歇伸手去接过帛书,开始念道:“秦封君以陶,假(借)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廉监而莫之据。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几也。君欲成之,侯不使人胃(谓)燕相邦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弗失也。舜虽贤,非适禺尧,不王也。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天下。三王者皆贤矣,不曹时不王。今天下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因天下之力,伐雠(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秦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利也,而君之大名也。《诗》曰:“树德者莫如兹,除怨者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吴亡于越,齐亡于燕,余疾不尽也。非以此时也,成君之功,除万世之害,秦有它事而从齐,齐赵亲,其雠君必深矣。挟君之雠以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已。君悉燕兵而疾赞之,天下之从于君也,如报父子之仇。诚为粼世世无患。愿君之剸(专)志于攻齐而毋有它虑也。’”

  除了有几处字迹不清的位置稍有停顿,黄歇基本将这封书信流利地念完了。信中说得很直白,客卿造事事为魏冉考虑,并建议与燕国相邦公孙操串通,以此图谋齐国的土地,显然是效忠于魏冉的幕僚,直接动用秦国的资源为魏冉谋私利。

  对此,秦王似乎并不意外,他知道他和黄歇之间又该有大事可以一起办了,于是先开口对黄歇客套了一句:“此前能让太后下决心除掉义渠君,有劳先生了。”

  “这不仅是为了秦王,也是为了我家太子,乃是黄歇分内之事。”黄歇也客套着。

  “不知先生,可还有良策,对付……”秦王并未将话说完整,但他知道这足以让黄歇明白到位了。

  “秦王抬举黄歇了,外臣可对付不了身为秦国相邦、太后胞弟的穰侯。”黄歇却表示自己没有办法。

  “哈哈哈哈。若是对付不了,又何须讲前面那些呢?”秦王似乎对黄歇很有信心。

  黄歇也只好淡笑道:“记得前年外臣出使秦国,入函谷关后与从魏国出使而还的谒者令相遇,他曾带回了一奇才,或可解秦王之忧。”

  “前年?有吗?”秦王问了问王稽,自己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王稽回答:“臣曾向大王回报,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大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岁余。”

  秦王听完,虽然还是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但既然王稽这么说了,此人应当也已经被登记在册,估计还真是自己一年多以前疏忽了。

  “此人确为天下辩士?”秦王又问了问。

  王稽将夹在胳膊下的一卷竹简奉上,“此乃那魏人上书,大王不妨一阅。”

  秦王接过,但并未急着展开,而是看了看黄歇,道:“要不,你再帮寡人念念?”

  秦王似乎还挺想享受黄歇的进言,哪怕只是通过他的嘴来替别人进言。

  “诺。”竹简又转交到了黄歇手中,展开后,对着文字稍稍酝酿了一小阵,才开始转着脑袋念道:

  “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而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而要(腰)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于王邪?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楚有和朴(璞),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在这篇文章当中,张禄先是假托他人之言,说明赏罚分明才是君主正确的用人之道,恳请秦王见一见他这个看似卑贱的人,并表明这对秦王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之后又通过层层比喻,表示不够圣明的君主总是会流失和氏璧之类的宝器,但它们毕竟是宝器,最终还是会在其他识得它们价值的君主手中发光。

  最后还提到了国家应该向外获取利益,而自己正是这种能够帮助国君达到这样成就的人,再次恳请秦王召见自己一叙,假设自己的话在秦王面前不起作用,秦王大不了就是杀了自己。

  由此可见,张禄对于当面指教秦王是万分自信。

  听完,秦王久久不能释怀。虽然书信中所说,都是点到为止,却也是处处打中秦王的软肋,使他更想往后听听更多的。

  “此人现在何处?”秦王赶紧问。

  “禀大王,在城外。不知大王见是不见?”王稽回答完又请示着秦王。

  “见!即刻召来!”秦王将自己的急性子展露无遗。

  “秦王,不必急促,当假借出城游玩离宫之名,再见不迟。”黄歇建议着,还往左右各瞄了一眼。

  秦王幡然醒悟,提高了警惕,“先生说得对。那便就明日,你与熊完也一并来离宫游玩吧,以解除熊完的行动限制为由。王稽,此人若有用,你便是立了大功一件!哈哈哈!”

  “臣只为大王办事,不求封赏。”王稽得意着,说了句好听的假话。

  翌日,秦王果然借着带女婿去离宫游玩的名义,秘密召见了张禄。但此次召见,也被张禄导演得极具戏剧性,甚至还有些滑稽——

  正当秦王热情地为熊完和黄歇介绍离宫的永巷,张禄也抬头品鉴着子母鹿纹样的瓦当,一个个地看过来,佯装不知永巷而入其中。

  几名寺人远远地瞧见张禄自顾自地往秦王这方向大步走来,只得小跑着过去驱逐道:“哪来的奸民?王至!”

  张禄却放胆高声自问自答道:“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你不要命啦!就不怕大王治你全族的罪?”寺人被这一声吓破了胆,这种话惊动了秦王,自己也逃不了罪责。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整个秦国,谁人不知?连离宫瓦当用的都是子母鹿,这可是在说‘母大于子’啊!你们这些宦者,竟还帮着隐瞒,又该当何罪?”张禄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还指着瓦当跟对方进一步争论了起来。

  “这真是个疯子!无理可言!”面对这样不怕死的人,寺人也是极其无奈。

  这时,秦王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寺人们赶紧都跪了下来,吓得都不知该不该开口解释。

  张禄看到秦王,不仅不跪,连叫都没叫,便傲慢地问道:“都听到啦?”

  秦王保持着笑容,反而对张禄主动解释道:“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

  见秦王一来便如此屈尊降贵,张禄这才肯行礼辞让。

  在场随行的除了熊完和黄歇,其他人莫不洒然变色易容者。

  于是秦王请张禄进了寝宫,屏退左右,宫中虚无人。

  秦王先请张禄入席,而后自己也跽坐,最后才恭敬地请教道:“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张禄却只是说:“唯唯。”

  秦王不甚理解,过了一会儿,继续请教道:“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张禄却仍是说:“唯唯。”

  就这么反复了三次,着急的秦王终于反问:“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这回张禄放胆畅言道:“非敢然也。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于吕尚而卒王天下。乡(向)使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被(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霸)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于陵水,无以餬(糊)其口,膝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霸)。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于主。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可以有补于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乡(向)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于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于生。”

  张禄先是提及姜太公吕尚初遇周文王时,不过是渭水边上的垂钓者,两人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但尊贵的周文王愿意去听听吕尚的言论,之后竟能拜其为太师,这是只有真命天子才能办得到的,故而能够成就王业。

  随后张禄主动声明了自己为何三次不敢回答秦王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寄居秦国的外国士人,跟秦王也谈不上任何交情,但他想要对秦王说的都是匡正国君的事,这便必然会触及到秦王那些至亲骨肉的利益,却不知秦王是何看法。

  再往后,张禄又说出了五帝、三王还有乌获、任鄙、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等名君名臣最终也难免一死,因此自己并不是怕说了秦王不爱听的实话而被定了死罪,怕的是不能像伍子胥那样帮助君主实现抱负,而是像箕子、接舆那样百般虐待自己却还是对君主产生不了任何益处。

  最后,张禄终于点明了秦王惧怕芈太后一党,表示秦国将有亡国之危,而自己则愿意拼上性命为秦王解除这样的困局。

  听过了张禄的这一番高谈阔论,秦王激动万分,越加恭敬道:“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于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柰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见秦王如此反应,张禄知自己已获得应有的礼遇与初步的信任,先是一拜,秦王见此亦拜。

  然后张禄继续分析到秦国当代的形势:“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秦王追问:“寡人愿闻失计。”

  张禄的目光往左右各转了一下,感受到可能还是有不少窃听者潜伏在自己所看不见的位置,于是未敢言内,而是先言外事,以此观察秦王的反应:“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于计疏矣。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王曰:‘文子为之。’大臣作乱,文子出走。故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谬)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

  张禄的这一理论掐中了几处要点,魏冉让秦军越过韩、魏去夺取齐国的土地,行军成本过高,且这种飞地不易被本土控制,完全是为了扩张他自己那块不与秦国本土相接壤的封地。且张禄还多番举例,进一步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外交与军事策略。

  秦王对这些话大为认可,表示道:“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柰何?”

  张禄却说:“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

  “寡人敬闻命矣。”秦王就这么答应了,似乎完全忘却了还有个儿子在魏国当人质,而后又继续道:“寡人当拜先生为客卿,谋兵事。”

  客卿是指外国士人来到本国,被任命为官员,这种情况在秦国极为常见,因为注重耕与战的秦国不生产文士。有能力的文士来到秦国,不用通过多耕种或立战功也能获得爵禄,这是秦国对外国贤士的优待政策,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人才引进计划。客卿在秦国相当于左庶长的级别,也就是第十等爵位。

  白起年轻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数年,前后斩杀了十名敌军军官的首级,这才爬到了左庶长的位置。

  而这个落魄文士范雎,却与当年的商鞅一样,仅凭一张嘴便能登上这一爵位,以脑力平步青云。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读好书的重要性,知识真的就是力量,孟子的弟子楚人景春说精于外交的纵横家“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这番形容绝非夸大。

  张禄随即表示:“谢大王重用,张禄当效死力。”

  秦王笑说:“请先生大展经纶!”

  当夜,秦王在离宫宴请了张禄、王稽、熊完、黄歇还有蒙骜父子。

  “熊完,此次举荐张禄先生为寡人所用,你当居首功。说说,想从寡人这要点什么?”秦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表侄子兼女婿。

  “秦王言重了,完连人都是大王和公主的了,只求为大王和公主分忧,哪敢索要赏赐?况张先生乃奇才,有求于我,才引荐于秦王。”熊完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捧了把张禄。

  “在秦国,有功则赏。你不说,寡人替你定了,就封你为昌平君吧。”秦王就这么给了熊完一块封地,让他同时拥有了秦国的国籍。

  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比较玩味,因为熊完本就是楚国太子,按理来说整个楚国都迟早是他的,他可不稀罕秦国的一两座城池。可谁让熊完现在还在秦国当人质,而秦强楚弱,可以说,只要秦王不同意,熊完就没有回国的命。

  这些日子熊完也听黄歇收到的消息说了,楚王由于子女全都到了秦国生活,而这几年也还是没有新的王子出生,因此更加疼爱阳文君留下的三个孩子,当成王子、公主一样日日召见,说不准最终打算让他们其中一个继承王位。

  秦王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这时的熊完早已不是那个娇惯的太子,他立时改口,表示称臣:“臣谢过大王美意。”

  张禄忽然举觞,诚挚道:“张禄能得大王封为客卿,乃得倚楚太子、黄左徒之力也,请同饮此觞。”

  熊完和黄歇同时举觞,与张禄饮尽。

  张禄加酒之后,又转向了蒙骜与其子蒙武,“张禄早闻蒙将军勇武,得幸能同事秦国,请同蒙公子与张禄共饮。”

  蒙骜父子也饮尽。

  而后,蒙武又对黄歇举觞,“蒙武也久仰黄左徒大名,据闻早年间同乐毅将军与家父在马陵古战场论过兵,之后又前去临淄稷下学宫舌战诸子百家,且数有功于楚。今日小辈斗胆敬长辈一觞,望长辈来日多多赐教。”

  蒙武虽然才二十来岁,但其气魄丝毫不输给其父蒙骜。由于是在秦国出生并长大,因此无不透露出秦人一惯的风范。

  “这时间真快,乐毅的儿子乐间、侄子乐乘也都已经长到这般年纪,各自成为了燕国和齐国的领军之将。蒙骜啊,你这儿子真是像你,我看丝毫不比乐家的那两个差。我家那三个儿子啊,可就差得远了。”黄歇夸奖完蒙武,将酒喝下,完了又对着蒙骜举起了一觞。

  蒙骜也将自己的羽觞加满了酒,对着黄歇举起,“我这儿子虽然名为武,但还未从过军,想让他先多读点兵书。大王也说了,秦国的强大可不能只是一味通过武力来摄持,还需要像你和张先生这样的文士。”

  熊完的手中正在舀羹的饕餮纹曲柄匕略微一颤,被秦王看在了眼里,但他很快便将那口羹继续往嘴里送,似乎这只是开了个小差。

  黄歇知蒙骜应是有秦王授意,而故意这么说起,借此敲打熊完和自己的反应。毕竟黄歇这样的人才,秦王也想招揽,可惜这也不是黄歇第一次陪楚国王室来秦国“做客”了,也不是第一次见过秦王所谓的礼贤下士。

  于是黄歇先是陪蒙骜喝完,再道:“乐毅离燕去赵已有八年,但实际也不为赵国效力,哪怕前年白起率秦军斩杀了赵魏联军十五万,并向赵国取了乐毅的封地观津,他也不出手,只因曾得燕昭王知遇之恩,且也已极度厌倦战事。黄歇身为楚太子的从臣,又幸深得楚太子的信赖与倚重,自是事事为楚太子着想。而楚太子身为秦国女壻,又自是事事为秦国着想。但我君臣均生于长于楚国,只要是不损害楚国,秦王有需要我君臣的地方,自然愿效力。”

  这一番话中,黄歇明确了自己的立场,并答应只要能保全楚太子和楚国,愿意暂时被秦王利用。

  这时候的君臣关系其实很复杂,国君以下的各级贵族都有家臣,贵族们虽然向国君称臣,但他们的家臣却并不是国君的臣子,因此两者之间没有君臣关系,家臣首要考虑的是自家主君的利益。

  同样的道理,诸侯们向周天子称臣,但诸侯国的那些大夫都不是周天子的臣子,故而在周天子面前自称“陪臣”,而在其他诸侯国君面前则是自称“外臣”。

  秦王和黄歇,这是这种关系。

  “哦?好一个忠君爱国之士,倒是让寡人想起了曾伴越王勾践入吴为奴仆的范蠡。”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默,秦王来回看着黄歇和熊完的反应,但对方都只是以莫名其妙的表情面对着秦王,眼神也不闪躲,似乎不太认可秦王的比喻。

  “哈哈!玩笑耳!玩笑耳!”最终,还是由秦王打破了这份尴尬,并向黄歇举爵,“能有先生前面那句话,寡人也就放心了。寡人只怕与先生这样的能人为敌,而现在说起来则是友,那便再好不过。来,寡人敬先生。”

  “谢秦王。”黄歇又陪秦王喝了一觞。

  秦王敛起笑意,再看回了蒙骜,吩咐道:“蒙骜,自今日起,你军中若有可为将者,便暗中悉数举荐。只有一点,寡人不要太后和相邦的人。”

  “臣领命。”蒙骜作揖。

  “另,若要躲过相邦的耳目,率一支劲旅前往魏国讨伐,当是何人?”秦王问起。

  蒙骜想了想,回答:“秦魏边境我方守将中有一五大夫名绾,与臣一同打过几场仗,颇有交情,且此人善战。若臣以大王名义指使其就近攻怀,他必听。等相邦反应过来时,仗也已经打完了。”

  “好,那你就叫亲信给他送去寡人的命令,是时候给相邦点颜色瞧瞧了。”秦王当即决定。

  很快,秦王越过身为相邦的魏冉行使他应有的王权,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魏冉得知此事,连忙通知了熊戎、赵芾、赵悝,“四贵”一同进了甘泉宫求见芈太后。

  此时的芈太后白发丛生,由宋玉与一名寺人左右搀扶着出来。

  “阿姊,大王竟背着我们几个去打了魏国。”魏冉着急地告诉着姐姐。

  “啊?你说什么?近前些。”但芈太后耳朵好像不太好使了,整个人反应也有点慢。

  魏冉只好再上前几步,重复道:“我说,大王竟背着我们几个去打了魏国。”

  “哦。结果如何?”芈太后却只是这么问。

  “攻取了怀。”魏冉回答。

  “那……不是很好吗?”芈太后反问。

  魏冉愣了一下,再道:“这哪里好了?我可是相邦啊!”

  “但他也是秦王啊,是咱们秦国的王啊。”芈太后反过来明确了下。

  “这……”魏冉似乎无言以对。

  见魏冉败下阵来了,赵悝上前道:“母亲,兄长可以做这个决定,但也应该问问我们几个的意见吧?”

  芈太后看了看这个小儿子,道:“悝,你和芾的年纪也早都过五十了,平时呢又不给秦国打仗,按说加冠之后就该去各自的封地泾阳、高陵就封,这两块封地也不远,在咸阳和栎阳这个两座都城之间。但这些年,你们两个几乎一直待在咸阳,说是为了陪伴母亲,知道有这份孝心,母亲也就准了,特许让你们不受部分秦法的约束。可现在不一样了,母亲的另一个儿子,死在了你们剑下,自那之后也不再让你们进入甘泉宫,今日两个舅父说是有要事才带着你们,已是破例。日后,还是不要见了好,各回封地吧。”

  听着母亲这么讲,两个儿子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他们确实害死了义渠君一家子,母亲没下令将他们强行赶出咸阳,都已经算是看在母子情分上了,今天竟还敢来此告兄长的状,不得不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还有你们两个,也别再来为难我了。你们是我的胞弟,稷也是我的儿子。我年纪大了,你们之间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芈太后对两个弟弟说完,便让宋玉送自己回房了。

  “大哥,这可怎么办?”熊戎问了问魏冉。

  “是啊舅父,这么些年在咸阳的经营,总不能就这么回奉邑了吧?”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赵芾对此也不甘心。

  “兄长这王位都是舅父给的,他可不能这么对咱们!”赵悝也补了句。

  魏冉想了下,道:“太后是靠不住了,接下来咱们还得靠自己。你们都把各自手底下人看好了,大王说不定要换一批上来了。向寿与大王关系好,信不过,把白起叫回来,前线若没了他得乱。”

  于是,白起将前线指挥暂时交托于亲信司马蕲,自己则火速回咸阳见魏冉,但一听是要跟秦王争权,白起显得“忘恩负义”了,“这就是你们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的原因?”

  “对。”魏冉回答。

  白起颔首作揖,惶恐道:“相邦、新城君、泾阳君、高陵君,请恕白起只能效力于一个完整的秦国。若是谁人想将秦国分裂,白起决不允许。”

  “你说什么?别忘了你是我们这一党的。”熊戎提醒着白起。

  听熊戎说到这份上了,白起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为难道:“正是因为如此,白起更不能见眼见着四位秦国的功臣做出对秦国不利之事。早在楚国时,白起就被相邦和新城君当成亲子侄带大的,到了秦国后又受到多番提拔,白起也感念这份恩情。但是,白起同时也是秦人,更是秦国的军人,怎可因私废公?”

  赵芾听不下去了,大喊道:“白起!你这个……”

  “芾。”魏冉终于开口止住了赵芾想要说的话,“白起,你确定要站在大王那边?”

  虽然白起在楚国时曾与魏冉和熊戎相依为命,也是他们一路扶持上来的,可魏冉心里很清楚,现在的白起已然掌握秦国最高军权。秦国大多将领平日里之所以会给专权的魏冉留些面子,完全是因为他们服白起,而白起又尊敬魏冉,因此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跟白起硬碰硬。

  白起明确道:“相邦,白起这条命是相邦一家子给的,若想要,白起绝无二话。但若是要白起对付大王,失了君臣之分,以致你我一手维护的秦国陷入混乱,是万万不可的,白起斗胆恳请相邦三思。”

  “唉——”魏冉望着门外长叹一声,道:“白起,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只要有那个张禄在大王身边蛊惑,你往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翦除我们之后,下一个就该动你了。”

  “多谢相邦能够理解,白起自己选的路,绝不会后悔。”白起这么表示。

  而后,白起公然离开了魏冉身边,去见了秦王,说明了一切,并奉行王命再次回到了秦国东境虎视东方列国。这就让整个局势都往秦王这边倒,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魏冉的阵营,或回到故乡,或离开秦国,或倒向秦王的阵营。

  不仅如此,就在这段时间,司马错、张若、章华大夫、白起、蒙骜等人,又向秦王举荐了王翦、王陵、摎、张唐、庸芮、中旗等年轻一辈的文士与武士,张禄与黄歇也不断为这些人创造新的机会,成为效忠于秦王的文武大臣,就这么逐一取代了秦廷原有的班底,加强了秦国的君主专制。

  次年,即秦昭襄王三十七年、韩桓惠王三年、赵惠文王二十九年(西历前270年),秦王又命中更胡伤出兵伐韩,军至阏与。

  只要秦军占领了阏与,便能轻而易举渡过漳水,离邯郸也就更近一步,这可让赵王急坏了。

  于是,赵王就此时召来廉颇问:“可救不(否)?”

  廉颇为难道:“道远险狭,难救。”

  赵王马上又召来乐毅的侄子乐乘问了相同的问题,乐乘则跟廉颇所答一样。

  赵王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召来了小堂弟赵奢。说起赵奢的战绩,仅十年前攻齐麦丘并取之,此后再无领兵经验,目前是掌管全国税务的文官。赵王会找他来问,说明真是无计可施了。

  廉颇善守,常为主将,但年纪越来越大了。乐乘善攻,但此前的经历主要还是跟在长辈乐毅身边当个部将,且年纪尚轻。

  而赵奢年纪则居中,三十多岁,性格也更沉稳,且年轻时以主将身份打的第一仗便足以令其载入史册,故而赵王会找上他多问一句。

  还是那个问题,可这回,赵奢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王见赵奢如此胸有成竹,便命其为将,领兵救韩。

  可赵奢带兵离开邯郸才三十里,也就是一舍之地,竟毫无预兆地决定原地驻扎,并立了军令:“有以军事谏者死。”

  而此时的秦军就驻扎在赵国武安邑之西,鼓噪勒兵,闹得武安屋瓦尽振。

  知此状况,赵军中有一人开口请赵奢急救武安,而赵奢则按军法将其斩杀。

  赵奢仍坚守营垒,原地停留了二十八日而不行,这期间不断加固着壁垒,动静闹得很大。

  秦国的细作混进了赵军打探消息,身份暴露后,赵奢却请他饱餐了一顿,随后将其安全送出。

  细作回到秦军营地,将所见所闻都报告给了主将胡伤。

  胡伤闻讯大喜道:“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就这样,胡伤认为从赵军一味加固防线来看,完全只是担忧秦军在占领阏与后会继续进击赵境,而并非想主动支援韩军,因此对赵军放松了警惕,专心去对付韩军。

  但让胡伤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奢在送走细作之后,便下令全军放弃一切防御措施,包括他们身上所穿的战甲,以两日一夜的速度急行至阏与前线,并命令军中善射者在距离阏与五十里处驻扎。

  赵军新的临时壁垒也已筑成,秦军这才反应过来,全军匆匆忙忙赶到。

  此时,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

  赵奢知道了,并未像上次那样急着执行军法,而是说:“内(纳)之。”

  许历来到赵奢面前,冒死提醒道:“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

  见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起,赵奢道:“请受令。”

  不明就里的许历却求死道:“请就鈇质之诛。”

  赵奢则表示:“胥(须)后令邯郸。”

  于是许历再次请谏道:“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点点头,即刻派出一支仅有万人组成的精锐部队去率先占据了北山的制高点。

  慢半拍的胡伤这时候才领着秦军来到山下,由低处往高处攻,想从赵军手中夺走制高点。

  但这不过一万兵力的赵军已经居高临下了,他们放箭射杀秦军简直是易如反掌。胡伤久攻不下,最后秦军被赵军杀得四散而逃,赵奢就这么解开了阏与之围。

  原本只是一介文官的赵奢,就这样一战成名,得胜而归。这不仅是赵王何在位二十九年以来对秦的第一次全面胜利,更是赵氏立国一百三十三年以来对秦的第一次全面胜利,赵国王室为此特地前往宗庙祭祀,告慰赵国先君。

  为嘉奖赵奢的功绩,赵王封其为马服君,地位与廉颇、蔺相如等同,而许历也被封为国尉。

  同年,即齐襄王十四年(西历前270年),蔺相如也领兵攻齐,至平邑而罢。

  说回秦国方面,中更胡伤带着败军回去后,秦王并未过多苛责,但他借此向秦王表明自己再无面目带领秦军,有隐退之意,秦王最终准许了。

  随后向寿、客卿造等一众同样由魏冉所提拔上来的将领,自知不应该追随魏冉跟秦王斗下去,又不好跟着秦王去斗魏冉,更没有白起那样的气魄敢公然保持中立,于是几乎都在这段时间主动找理由离开官场,不敢在咸阳这个是非之地多待了。

  而对攻略阏与的彻底失败,秦王再次意识到连年对外用兵且能保持长期得胜的,不仅是秦国,赵国也是一如既往地春风得意。

  这回秦国吃了大亏,但按张禄的策略,后续还要不断攻伐韩、魏,只怕赵国还会从中作梗,于是只得先跟赵国讲和,于是他让次子赵柱挑个王孙送去邯郸当人质。

  之后,赵柱点名让自己那个也不知具体排在第十几的儿子赵异人,前往邯郸。这一年,赵异人才十一岁。

  又过了一年,即秦昭襄王三十八年、魏安釐王十一年(西历前269年),秦王又擅自下令出兵伐魏,拔邢丘。

  而这次的胜利并未让秦王感到多么得意,因为现在挡在他前面的最大的敌人是赵国。

  他在等一个机会,他深知这个机会必须得换一个赵王才有可能出现,而就目前来看他没有那个能力能让赵王提前死亡,只能靠熬,可让他难受的是赵王比自己还年轻了远不止十岁,熬死赵王谈何容易?

  只是令秦王没想的是,在秦昭襄王四十年、魏安釐王十三年(西历前267年),他还没来得及熬死赵王,就已经先熬死了自己的长子。

  在魏国当人质的秦太子去世了,这让秦王更加仇恨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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