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三年,五月丙午,秦王赵异人去世,享年仅三十四岁,谥“庄襄”。
由于秦庄襄王活了七十四岁的祖父秦昭襄王在位实在太久,而他自己则比活到四十七岁的父亲秦孝文王还短命,故而在位仅仅三年。
这三年间,秦庄襄王任用商贾出身的吕不韦为丞相,重用被忽视已久的蒙骜等将,又支持李冰父子在蜀郡进一步引水灌田,使得在长平之战和邯郸之围中受到重创的秦国恢复极快。若不是去世得太早,或许也能成为一名为后世所乐道的有为之君。
关于秦庄襄王的死因,同样也有很多说法。他曾在赵国为质多年,而那些年正好又是秦、赵两国频繁交兵的时候,他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去。也有人说,还是那个叫吕不韦的商人,为了让疑似是自己私生子的赵政早日继位,而毒杀了秦庄襄王,不过这种说法也是较为捕风捉影,未能得到实证。
秦庄襄王赵异人又名子楚,在他继位起秦国就已经开始避讳,凡遇楚字则改为荆,楚国自然也就被秦国改称荆国。
短短四年里,秦国连丧三代秦王,太子赵政得立,尊生母赵姬为太后,封二弟赵成蟜为长安君。
由于秦孝文王和秦庄襄王这对父子,完全没能继承秦宣太后和秦昭襄王那样的高寿,直接导致了年仅十二岁的赵政成为幼主。按秦人二十二虚岁才加冠的原则,此时的秦王赵政还需九年方可亲政,在此期间由丞相吕不韦摄政当国。
楚人的用语习惯中,常常以朕字自称,相当于我、吾、余、予等字的用法,但新秦王赵政之名与此字谐音,因此也要开始避讳,由其是境内的南郡、黔中郡等仍以楚语为实际第一语言的地区,赵政成了这个国家唯一一个可以自称为朕的人。
赵政年幼,加封吕不韦为相邦,又如齐桓公当年称管仲那般也称其为“仲父”。
但秦王同时又封昌平君、昌文君为左右丞相以为制衡,此二人均为楚国王室成员,与秦国王室也是沾亲带故。
其中,昌文君是楚怀王之子阳文君的儿子、秦华阳太后的堂弟、小秦王没有血缘的舅公,昌平君熊启是楚王熊完的儿子、秦昭襄王的外孙、小秦王的表叔。这一个是楚国王孙,一个是楚国王子,两人是堂叔侄。
不过,吕不韦可不会将这两名丞相放在眼里,在旧情人太后赵姬的默许之下,行事越加骄横,竟时时与其私通于后宫,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自称主父时的赵武灵王。又在家中蓄养家僮万人,规制堪比一国之君。
此时,齐国孟尝君虽已去世多年,赵国平原君也已不在,但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
吕不韦现下已然是最强的秦国的实际统治者,名声上却自愧不如于这四大君子,于是继续加大范围招揽门客,厚遇之,门客数量很快也达到了三千人,这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
当时列国多辩士,如荀况、虞信那般著书布天下。以黄歇的学识和才能,原本也有可能像宋玉那样继承屈平在学术界的地位,不过他年轻时学成各家学问之后总是忙于军政,因此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再去著书立作,对诗歌的发展也没有贡献,更多的才能用到了实践上面,当然这也是已故的屈平真正想看到的。儒家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的最终目的大多还是平天下。
吕不韦的野心可不仅限于比肩四大君子,他还想跨界成为一代宗师,在诸子百家之中能够占据一席之地,于是让门客们人人著所闻,这个时候就更需要来一些见多识广的人了。
而此时,郑氏四兄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咸阳城南门,准备在秦国出仕。
“我在路上教你的《神农》都会背了吧?”郑国问郑斯。
“虽然有些还不太明白,毕竟非我原先所学,但至少都已经能背熟了。只不过,大哥真的不跟我们进城停歇了吗?”郑斯指了指不远处的城门。
“不了,我要继续赶路,南下前往蜀郡。咱们相识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兄弟们,就此别过,大哥预祝你们都能有个好的前程。”郑国作揖。
“大哥保重。”郑斯、冯劫、冯去疾也向郑国高揖道别。
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冯劫说:“二哥,走吧。”
“已经到了咸阳了,你们现在是我的弟子,都得叫我先生。”郑斯提醒着。
“诺。”两个弟弟回应。
虽然郑斯和两个弟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郑斯遗传了母亲戎姬的一些相貌特征,而冯劫、冯去疾的母亲韩姬则长着最为标准的中原相貌,因此两者之间并不那么相像,再者相差十五岁,说冯劫、冯去疾是郑斯的弟子,还真没什么破绽。
“对了,你们说,我该是随你们叫冯斯好,还是随父亲叫李斯呢?”郑斯问了问两个弟弟。
“叫冯斯吧。”冯劫想当然。
“要不还是叫李斯吧,咱们现在是师徒啊,都用冯氏冠名多显眼。”冯去疾却这么建议。
“好,那就听老四的,叫李斯。”李斯亮出了进入秦境时办理的临时照身帖,上面确实写着“李斯”二字。
“二哥……不,先生,您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也已经这么做了,还这么问我们?”冯劫纳闷着。
李斯笑说:“先生是想考考你们啊。记住了,接下来是要给秦相甚至秦王办事,可不得多长个心眼?”
李斯的目标很明确,进了咸阳,便带着两名“弟子”直造相府。
“你说你叫李斯,是荀老夫子的弟子?”吕不韦问。
“回相邦,正是。闻相邦招揽饱学之士,不耻下问,李斯不才,自诩略有所成,故而由兰陵出发,特来投奔相邦。”李斯说明了来意。
“那你当与荀子一样,通晓儒、法两家学说?”吕不韦又问。
“儒、法两家自然是必修,不过李斯在稷下学宫时还学过一些农家的言论。”李斯回答。
“哦?我秦国近年来越加重视耕作,不妨说来听听。”吕不韦忽然提起了一些兴致。
于是李斯道:“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复,其产复则重徙,重徙则死处而无二虑。舍本而事末则不令,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其产约则轻迁徙,轻迁徙,则国家有患,皆有远志,无有居心。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以是为非,以非为是。”
吕不韦颇为惊讶,问:“这是你根据农家思想自己总结的?”
“是。”李斯说了句谎。
“有关于实用的吗?”吕不韦起身问。
李斯继续道:“凡耕之道:必始于垆,为其寡泽而后枯;必厚其靹,为其唯厚而及;饱者艹纴之,坚者耕之,泽其靹而后之;上田则被其处,下田则尽其污。无与三盗任地:夫四序参发,大甽小亩,为青鱼胠,苗若直猎,地窃之也;既种而无行,耕而不长,则苗相窃也;弗除则芜,除之则虚,则草窃之也。故去此三盗者,而后粟可多也。”
“好!说得好!”吕不韦已经走了下来,并出了一题:“能将治国比作耕田吗?”
李斯开始引入了法家的理念:“凡人主必审分,然后治可以至,奸伪邪辟之涂可以息,恶气苟疾无自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今以众地者,公作则迟,有所匿其力也;分地则速,无所匿迟也。主亦有地,臣主同地,则臣有所匿其都邪矣,主无所避其累矣。”
吕不韦点了下头,然后道:“继续说说你对法家的看法!”
这可是李斯擅长的,他说:“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兼),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倪)良贵后。有金鼓,所以一耳;必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众也;勇者不得先,惧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故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夫能齐万不同,愚智工拙皆尽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其唯圣人矣乎!无术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强速贯习,不足以成也。”
吕不韦此时已经走到了李斯前面,问:“被称为韩非子的那位韩国公子,你认识吗?”
“正是与李斯同学于吾师门下之人,迟我一年入门。”李斯回答。
“我读过他说的一些话,你对他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的这些思想,有什么要说的?”吕不韦继续出题。
韩非不在,李斯终于可以畅所欲言,批判道:“凡官者,以治为任,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人主好暴示能,以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臣得后随以进其业。君臣不定,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以举,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于静,目之见也藉于昭,心之知也藉于理。君臣易操,则上之三官者废矣。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别,虽闻曷(何)闻?虽见曷见?虽知曷(何)知?驰骋而因耳矣,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我正命诸门客为我著书,将收纳儒家、墨家、法家、兵家、名家、农家、阴阳家等百家之言,只不过我乃一弱国商贾出身,朝中还是有人认为我是因扶立先王而得相位,并不觉我有实才,想必天下士人也难以将我与汝师荀子那样的大家相提并论。如何才可让像你这般奇才之言论,撰入我命人所著之书,扬名于天下?”这是吕不韦的第三个问题。
“相邦可听闻当年商鞅立木取信之事?”李斯又要开始引用法家的典故。
“且说之。”吕不韦又笑了笑,他自然是听过这个故事的,只不过想听听李斯是怎么讲的。
李斯讲述:“商鞅变法,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这是说商鞅变法之前,还未正式颁布已经写好的新法令,却又怕民众不信,就在当时的秦都栎阳闹市南门立起了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悬赏十金请人将其搬到北门。人们都觉得很奇怪,不敢去试。直到悬赏金额加到了五十金,终于有人自告奋勇将其搬走,于是他真的得到了这个赏金,商鞅也借此表明了自己言必信,行必果,而后新法令正式颁布。
“商鞅其实并不是最早意识到这点的人,更早的法家吴起也曾有过倚车辕而取信的先例,我记得韩非在他的《内储》中就有提到此事。不过商鞅也确实能够加以利用前人之法,可谓高明,只是不知此事与我所问之事有什么关联?”这是吕不韦的疑问。
李斯提出:“成书之日,相邦可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这么做的本质跟商鞅立木取信没什么不同,其主要目的就是在为自己的努力进行炒作或者说造势。吕不韦高居秦国相邦之位,连小秦王见了都得尊称一声仲父,他主编的书,谁敢说有什么谬误,哪怕一字?
“好!此所谓‘一字千金’啊!依我看来,你的才学并不低于韩非。可如你先前所说,你比韩非早入学一年,又为何无甚名气?”这是吕不韦最后的疑问。
李斯无声地笑了笑,放松了下,反问道:“相邦既仰慕四大君子,可曾闻平原君门客毛遂脱颖而出之事?”
“哈哈哈哈!”吕不韦听完大笑,“今日便请处你于我吕不韦囊中,成为相府的舍人,任以为郎,你可曾觉得屈才?”
李斯即刻行礼,感谢道:“臣谢相邦提携!”
郎就是郎官,属郎中令,至多时可达数千人,负责秦国宫廷各项杂务,供秦王调遣。官不大,但却是秦王近侍,被人巴结还来不及。
可誓为“仓鼠”的李斯看重的自然不是这个岗位所带来的各种灰色收入,现在的他可是天天都可以找机会与秦王接触了。
一日,秦王独坐于离宫湖畔,一手撑腮,另一手置于案上把玩一枚十四面的石制骰子,朝着湖面望之良久,才轻叹道:“唉。仲父,仲父,何为仲父?伯(霸)舅乎?”
恰好这日轮到李斯御前随侍,他探知秦王正为吕不韦把持朝政而烦恼,于是自顾自地开了个头:“有司请事于齐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
秦王猛地抬头,去寻找声源,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上,然后问道:“之后呢?”
见秦王上钩,李斯接着说:“有司又请,公曰:‘告仲父。’若是三。习者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易哉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则难,已得仲父之后,曷(何)为其不易也?’桓公得管子,事犹大易,又况于得道术乎?”
“赵高,为这位先生赐座。”秦王恭敬道。
“诺。”赵高让人为李斯加了一席。
于是李斯大胆坐了下来。
秦王也丢下骰子端坐,作揖而问:“敢问先生何人?”
李斯回答:“回大王,臣本是荆国上蔡人,曾于稷下学宫拜入荀子门下,后又追随荀子至荆国兰陵,仅为郡县小吏。数月前前来秦国,成为相邦舍人,正为相邦著书。”
“原来是荀子高弟,寡人非常信奉其另一名高弟韩非子的言论。先生,当此之时,秦国该如何?”秦王再问。
李斯又回答:“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制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霸)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由灶上骚(扫)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强,相聚约从(纵),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
秦王听完,颇为震撼,于是对左右道:“我要与先生单独谈谈。”
“诺。”赵高将其他侍从带了下去。
这下秦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思:“不瞒先生,奋六世之余烈,正是政之所想。可如今秦国乃由相邦代为主政,寡人事事被掣肘。寡人不想像寡人的曾祖父那样,做了四十一年的假秦王,才得宣太后、穰侯还政。”
李斯建议:“那大王就应当在加冠亲政之前,好好扶植自己的势力,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秦王,熟稔智术,而不是事事都像齐桓公那样交给管仲。大王也知道,离了管仲,齐桓公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还闹出了诸子争立的内乱,霸主之位最终白白便宜了晋国。”
“这个故事寡人当太子时就听过,还是同学于东宫的蒙毅所说。那你愿意成为我赵政……不,你愿意成为我嬴政的第一位真正的臣子吗?正如应侯范雎事昭襄王那般。”秦王纠正完,重新向李斯发问。
李斯没急着回答,而是好奇地问:“大王怎么称姓不称氏?”
“历来周天子可有称氏者?”秦王却反问李斯。
“众所周知,周天子有姓无氏,因为只有他们分封或任命别人的份,别人再以封邑或职位为氏。臣记得,嬴姓中最为嫡长的一脉应当是楚国黄氏,其宗主为春申君黄歇,不过他也是称氏不称姓。”李斯解释着。
“黄歇的嬴姓黄氏宗主之位,一方面的确如你所说是继承而来,不过另一方面也是由楚王所立,列国亦可不认这个身份,毕竟连姬姓宗主周天子都没了。而政(朕),正是要让秦国王室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王室的人,得到超越三皇、五帝、三王、五霸的无上成就,届时,秦国王室自然是嬴姓大宗,还需要称氏吗?”赵政自信着。
从这名年仅十二岁的王者身上,李斯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他要辅佐的似乎并不会是如周武王那样的王者之业,也更别提齐桓公那样的霸者之业,眼前之人或将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帝者。
李斯作揖一拜,道:“李斯愿为大王效力,穷尽一生成就帝业。”
秦王立刻起身将李斯扶起,也拜了一拜,道:“先生,当拜为长史,为寡人游说诸侯。”
“谢大王赏识。”李斯又拜。
“先生可需要自行举荐帮手?”秦王又问。
“臣来咸阳后,结识一布衣,乃魏人出身,颇有外交才能,臣愿举荐。”李斯举荐。
“好。此人叫什么?”秦王先答应再问。
“姚贾。”李斯回答。
“此刻正好有个任务需要你们替寡人去做。”秦王眉间透出一丝杀气。
“敢问是离间魏国君臣?”李斯揣测。
“先生果然能担大任。”秦王点头。
李斯分析道:“昔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魏王,魏王弃之于赵,不许相见,后因秦兵围急,不得已而召之,虽然纠连四国,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岂无疑忌之意?信陵君锤杀晋鄙,鄙死宗族宾客怀恨必深,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细作至魏,访求晋鄙之党,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为魏王,信陵君不日将行篡夺之事。’如此,则魏王必疏无忌而夺其权。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诸侯,亦皆解体,吾因而用兵,无足为吾难矣!”
这会儿秦王还只是个孩子,脾气也暴,又刚死了父亲,莽撞道:“卿计甚善。然魏既败吾军,其太子增犹质吾国,寡人欲囚而杀之,以泄吾恨何如?”
李斯却建议:“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杀一太子,彼复立一太子,何损于魏?不若借太子使为反间于魏。”
秦王大悟,亲自去狱中提出了魏国太子增,并将其安置在咸阳的一处大宅。
此时的魏增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这个小秦王毕竟才刚继位,看上去心思单纯,而且现在魏国又复强了一些,说不定秦国正与魏国和谈呢,也就并未再去多想,只盼着早些回国。
秦王待魏增加厚的同时,一面遣姚贾持万金往魏国行事,另一面使李斯等人皆与太子增往来相善。
没过几日,李斯在魏增府上做客时,故作无意地摇了摇头。
魏增自然是察觉到了,便问:“先生,何故摇头?”
李斯先是颇有意味地看了看魏增,然后才道:“没什么,魏太子切莫扫了兴。”
魏增越加觉得不对劲,还是这么问:“是秦王还是秦相想杀我?”
李斯连忙起身说:“不不不!魏太子多心了!寡君待魏太子甚厚,不至于让您落个这么样的下场!不过……”
魏增急得走到了李斯面前,问:“啊呀!不过什么啊不过?”
李斯又看了魏增一眼,然后才假意说:“好!既然魏太子礼遇我一外臣,我也当密告魏太子此事!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大将,诸侯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为王,与之连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杀太子,以绝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将老于秦矣,奈何?”
“什么?这就是秦王又将我从狱中放出的原因?”魏增大惊。
李斯反问:“若不是要与贵国和谈了,又怎会善待您这么一位敌国太子?只不过啊,这列国要是共推信陵君为魏王,您的价值可就算是到头喽。”
“先生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这是魏增的疑惑。
李斯回答:“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寡君正是任命我为此次特使,去魏国结交信陵君,我可是为太子深感不值啊。魏王年事已高,若信陵君真被扶立为新王,欲杀太子,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寡君面前为太子求情了。”
魏增恸哭,求计于李斯:“先生,这可如何是好?你要再为我想想办法啊!”
李斯又表露出为难之态,然后建议:“秦方欲与魏通和,太子何不致一书于魏王,使其请太子归国。”
但魏增反问:“虽请之,秦安肯释我而归耶?”
李斯又说:“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太子愿以国事秦,固秦之愿也,何患请而不从哉?”
魏增觉得有道理,于是密书于魏王,书中说尽列国归心魏无忌,秦国也欲拥立其为王等语,最后才提到秦国近日善待自己,想要和谈,可在和谈时向秦国提出将自己放归魏国,写完便交给了李斯。
而秦王也提前给魏国写了一封信,但不是给魏王的,而是奉贺魏无忌,另有金币等物,当天便让李斯一并带去魏国,一切都在他们的反间计划之内。
这时候姚贾早早地就作为秦使来到了魏国,名曰出使,但实为行间。
姚贾原本就是魏国大梁人,又曾为赵王出使过魏国,对这一带再熟不过。他一到大梁,便以金万斤求故魏国将军晋鄙的门客。
这些门客早就恨透了魏无忌,只是晋鄙死后他们也都得不到重用,找不到机会报复,而现在姚贾一下子又给了他们这么多钱,可不得多发点力?
他们上下打点,终于见到了魏王,诋毁道:“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李斯也带着魏增和秦王的书信来到了大梁,他先与姚贾接头,由姚贾将魏增的书信送去给魏王,李斯则让人抬着重礼直造上将军府。
这时魏无忌听闻秦国派来了特使和谈,正在府上跟门客们说:“秦非有兵戎之事,何求于魏?此必有计。”
话说到这里,一位三十多岁的门客来报:“公子,不好了!”
“张耳,何事慌张?”魏无忌急忙问。
张耳告诉大家:“秦王亦有书奉贺!”
“怎么直接找到我府上来了?”魏无忌警惕着。
张耳回答:“不知。来者只称是秦国特使李斯,门口还堆着好些礼物,路人都在围观呢。”
“这还得了?”
魏无忌吓得亲自出门,见了李斯,当众作揖道:“敢问是秦使?”
“正是秦使李斯,为信陵君呈上寡君书信。”李斯递书。
但魏无忌却向后大退一步,明确道:“人臣义无私交,秦王之书、币无忌不敢受。”
可李斯却说:“信陵君此言差矣,这并非是你我私交,而是寡君真心结交于您。李斯身为使者,任务便是将此书、币交于您,切莫为难李斯啦。”
“秦使不用多说,我是不会收的,还请回。”魏无忌决绝道。
“信陵君,何苦将寡君美意拒之门外?”李斯还是不愿意走。
“信陵君门庭好生热闹。”此时看过魏增来信的魏王恰好派龙阳君到来,看见了这么一幕。
魏无忌一见是龙阳君,直接说:“大王既知有书,若说吾不受,必不肯信。”
龙阳君作揖,“谢信陵君配合。”
于是龙阳君取过李斯手中书信,并将礼物装车,带上魏无忌,由朱亥、张耳等人护送,原封不动地送进了魏王宫。
魏无忌见了魏王,自白道:“大哥,臣已再三辞之,不敢启封,今蒙王取览,只得呈上,但凭裁处。”
魏王摆出一副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但也是郑重道:“无忌,并非为兄信不过你,只是此次动静闹这么大,书中必有情节,不启不明。”
魏无忌作揖,道:“还请大哥亲启。”
上将军府至王宫这一段路,龙阳君全程拿着书信,现在才递到魏王面前。
魏王拆封书信,秦王在信中说:“公子威名播于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指日当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但不知魏王让位当在何日,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惟公子勿罪。”
魏王览毕,付与魏无忌观看,魏无忌看过之后,主动解释道:“秦人多诈,此书乃离间我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虑书中不知何语,恐堕其术中耳。”
魏王也很直接:“公子既无此心,便可于寡人面前,作书复之。”
左右取来笔墨,魏无忌当面回信道:“无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语,非所以训人臣也。蒙君辱贶,昧死以辞。”
魏王看着回信,道:“好。龙阳君,由你出面将此书付于秦使,并金币带回,并言:‘寡君年老,欲请太子增回国。’”
李斯回到秦国,秦王果然放归魏增,明面上与魏国息兵修好。
此事之后,对魏无忌再次心生芥蒂的魏王不时还是能够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而它们的源头并非只来自于姚贾,魏增从中也出了不少力。魏王虽然不敢去相信,奈何众口铄金,又不得不提防,当年还是让人代魏无忌为上将军。
一生坦荡处事的魏无忌终于认清楚了,生在君王之家,哪有什么父子兄弟亲情可言?有的不过只是君父与臣子之间的相互猜忌,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他却穷尽一生才真正明白过来。
魏无忌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与此同时,魏无忌终于与门客们完成了他的兵法,纂括为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
见魏无忌一蹶不振,在他重新回到魏国后才投入其府上为门客的张耳越来越担忧。
而小了张耳十几岁的好友陈馀,这个时候私下对他说:“先生,信陵君日渐式微,只怕魏廷会动他,身为他的门客,您到时候也脱不了干系,不如早亡。”
“能亡去哪儿?”张耳问。
“我祖籍陈县,也就是现在的楚国郢陈,可以投靠陈氏一族的亲人,去了那儿魏廷也动不了咱们。”陈馀这么建议。
“可你我都是魏都大梁人,怎能像那姚贾一样,另投他国?”张耳反问。
“先生是不想离开魏国?”陈馀问。
“唉。父母之邦,怎会舍得?但正如你所说,祸事旦暮将至,也不能在大梁等死。即便魏廷不动咱们,秦军很快也要来了。”张耳担忧着。
“不如咱们向东亡去,那无论离大梁还是秦国都是最远的,且又在魏国境内。”陈馀继续建议。
“你是说前往宋地?”张耳明白了过来。
“对,就去外黄。”陈馀回答。
“好,就听你的。”张耳采纳了。
于是,这两人放弃了大梁,前往外黄。
另一方面,李斯就这么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了秦王,并在对魏国的外交之中立下大功,成为了秦王最早的一批心腹,被拜为客卿。
短短几个月,秦王就领略到了李斯的大才,于是继续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如此,列国已经布满了秦王的眼线。
按李斯所说,这些离间他国君臣的计策一旦奏效,秦王便可找个合适的时间派遣良将逐一攻打。
正在秦王与李斯在离宫之中私下庆贺的同时,又有两位重臣即将出现——
“此次有劳先生了,相当于是计除信陵君。”秦王向李斯致谢。
“全赖相邦着急著书成名,至今还没反应过来大权已经逐渐流失到大王手中。又赖大王信任臣与姚贾,不然哪来这样的效果?”李斯反过来夸赞着秦王。
“相邦忙着著书,还不是靠先生日日在相府捧杀?”秦王笑着反问。
“哈哈哈哈!大王实是高看为臣了!”李斯继续自谦。
“对了,那魏无忌回到魏国后收的门客之中,可有令先生忌惮的?”秦王问起了正事。
“臣见过一些,其中有个叫张耳的,还有事其为父的年轻人陈馀,皆为魏之名士,两人为刎颈之交。陈馀是儒生,在赵国又有诸多旧交,他娶的正是赵女。但听姚贾所言,此二人都不愿事秦。臣要对大王所说的,无非还是当年公叔痤临终前对魏惠王所说的——不能用,只能杀。”李斯跟当年的魏冉一样嫉妒贤才,因此在秦王面前添油加醋,其实他和姚贾根本没有对张耳和陈馀表现过任何招揽之意。
“哦?先生引用公叔痤的故事,此二人难道有商君之才?”秦王问起。
“只怕还真有,只不过信陵君被黜,老魏王应当也是跟他那个瞎了眼的曾祖父魏惠王一样,不可能再用张耳、陈馀了。”李斯进一步打比方。
“那他们现如今还在魏无忌府上?”秦王又问。
“刚想让姚贾等待大王命令再动手,却听说他们已经不在大梁了,不知去了何处。”李斯这么说。
“只要灭了魏国,悬赏千金缉拿,就不怕找不到他们的行踪。”秦王无形中被李斯的话给深深影响,也想置张耳、陈馀于死地。
这时候赵高忽然进来通禀:“大王,蜀郡太守李冰与其子李仲求见。”
“嗨,寡人正与先生相谈甚欢,李氏父子无非是来述职的,绕这么老远来离宫,明日朝会再见也不迟。”秦王回绝。
“诺。”
赵高刚要退下,李斯却说:“且慢。大王,蜀守父子特地前来,必有要事禀奏。且臣久闻其大名,今日得幸,也想提前一见。”
“那便快快有请!”秦王这么吩咐。
于是李冰父子入室。
“臣李冰。”
“臣李仲。”
“拜见大王。”
“二位快快请起,赐座。”秦王热情着。
“谢大王。”李冰父子起身入座。
“容寡人介绍,这位是寡人新晋的客卿,楚人李斯。”秦王介绍着。
“晚辈李斯,见过太守、李二公子。”李斯作揖。
“好。我等久居蜀郡,朝中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佐幼主,我等方可安心。”李冰显得非常和蔼。
“太守无需挂记。只要有李斯在的一天,这秦王室就乱不起来。”李斯夸下海口。
“对了,太守,如今都是相邦和两位丞相主政,有何事不等明日朝会?”秦王问起。
李冰回答:“老臣年迈,加之前些年为造蜀郡湔堋费力劳心,恐不能担当往后的治水重任。但大王若欲及早统一天下,荡平列国,光是蜀郡三百万亩良田只怕还不太够,况且统一之后必然还会迁入大量亡国遗民于关中,那就还需继续治水。大王应当也已听闻,近年春申君在楚国各地治水,颇有成效,其目的自然是与我秦国一样,秦、楚二国最终必将有一国能统一天下。为此,臣有一人可荐。若大王中意,明日朝会可与臣一同说服相邦等人,由其接替臣来继续我秦国的治水大业。”
“太守,此人是谁?”秦王的头往前伸了伸,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李冰介绍道:“此人叫郑国,韩国新郑人,是臣在赵国时的弟子,自臣入秦效力后便再未见过,数月前来蜀郡寻臣。臣才知道,他这些年游历了楚国各地水系,请教过当地水工,并习得墨家、农家关于水利的各项技术。后回到新郑,却多年不被韩王重用,这才来投奔了臣。他在臣身边待了几个月,随臣在蜀郡考察,能提出诸多臣所不能想到的见解,已经比臣更有本事了。正如荀子所说:‘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在他之前,臣已经不是‘冰’了,他才是。”
“竟有如此大才!此人现在何处?”秦王高兴地问。
李冰笑说:“正在外边候着,大王不妨听听他对秦国水利一些新的见解。”
“赵高,快请郑国先生进来!”秦王吩咐。
于是郑国也进了来,行礼:“韩人郑国,拜见秦王。”
“先生快快请起!赐座!”激动的秦王也给郑国来了这么一套。
“谢大王。”郑国也入座,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李斯瞟过一眼。
“先生,方才太守已经向寡人说明了秦国还需兴修水利,只是不知依先生高见,下一步当修何处?”秦王恭谦地请教着郑国。
“大王,离宫之中可有关中沙盘?”郑国问。
“赵高,这就去为先生取来!”秦王即刻吩咐。
于是关中沙盘也被端了上来,郑国起身,指着区位讲解:“大王请看,渭水由西向东,横穿整个关中平原,直到汇入大河(黄河),故而位于其北岸的这座城被命名为咸阳。借由渭水之利,关中才有成片的沃野。这对周武王伐纣或秦穆公称霸来说还行,毕竟他们当时所面对的国家都不像现在这么大。但大王若要东出函谷关,一鼓作气毁灭列国,还远远不够。”
“先生说得没错,即便现如今有了蜀郡,此次爆发一场大战便消耗了数年粮草,还被合纵军劫了不少。且蜀郡多为险要的山地,弯来绕去,又远离国都咸阳与要隘函谷关,很长一段路程普遍只能通过几条窄小的栈道运粮。还未运到目的地,运粮者就已经消耗掉了不少口粮。蜀道难行,运粮成本实在过高。照这么消耗,数年之内还是只够集中精力去灭一国。湔堋建成,更多的还是利好了生活在当地的百姓。”秦王说出了自己对此的苦恼。
就着秦王的这些苦恼,郑国继续指向了咸阳北面,讲解道:“这也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栎阳、高陵诸城以南为渭水,以西为泾水,以东为洛水,其北则是一整片荒芜的平原。可若能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此处便能成为沃野。”
“西引泾水、东注洛水以成渠?”聪慧的秦王立即明白了过来。
“不错。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不在话下!”这回轮到郑国夸下海口。
“好!”秦王拍案叫绝,但随即又有所顾忌,道:“只是……这三百余里,难度会不会太大?”
李冰起身,道:“大王,还请相信臣举荐之人的能力。”
秦王想了想,又问:“郑先生,这渠需要修多久才能成?”
“十年。”郑国报了个数字。
“十年?”秦王大惊。
见秦王如此反应,郑国主动问了秦王一道最简单的算术题:“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舍不得这十年,大王可有信心能在三十年之内统一天下?”
“不能。楚国也在变强,三十年内若还不能灭楚,想完全保住关东各郡县都难。”秦王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郑国又反过来问:“那如果大王舍得这十年呢?”
“渠成粮足之后,灭关东诸国可能连十年都不需要。”秦王自信着。
“用不用郑国修渠,相信大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郑国也自信着点了点头。
秦王当即决意:“好!明日寡人便让相邦任先生为水工,北上修渠,渠成,当名为郑国渠!”
秦王赵政元年(西历前246年),开凿郑国渠的一切前期工作都已准备就绪,郑国开始领着数以十万计的役徒在泾水和洛水之间修渠。同年,太原郡郡治晋阳反,骁勇善战的上卿蒙骜领兵击而定之。
秦王赵政二年、魏安釐王三十二年(西历前245年),秦国在吕不韦的统治下继续强盛,由秦将麃公领兵攻魏国卷。魏王有名将魏无忌而不用,导致魏军在卷被秦军斩首三万。
这一年也是赵孝成王二十一年,赵王丹去世,谥“孝成”。
赵孝成王继位之初,其父赵惠文王为他留下的是一个空前强大的赵国,内有贤臣,外有良将,兵力也达到了全盛时期,足以与地理上占尽优势的秦国分庭抗礼。
但由于赵孝成王执政初期所犯下的政治性错误,导致了赵国国力急剧下滑,长平之战后他战战兢兢。纵观其在位期间,除长平之战和大破匈奴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其它值得史官详细去记载的事件。
赵孝成王去世后,其子赵偃继位。同一时间,廉颇攻取魏国繁阳。可新赵王不知是不是也受到秦国细作的影响,并不信任这位能与白起相抗衡的名将,坐上王位的第一天,竟使乐乘前往前线代替廉颇。
廉颇大概也是想起了当年长平之战时,赵孝成王也让乳臭未干的赵括来代替自己,这才导致了四十五万赵军遇害的惨剧,心理憋屈得不行,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廉颇气得凭借个人声望率领前线赵军,反攻前来交接的乐乘!而这批赵军竟然也不顾尚在国内的一家老小,誓死追随廉颇!
廉颇阵前怒骂:“吾自事惠文王为将,于今四十余年,未有挫失。乐乘何人,而能代我?”
乐乘自然是打不过连白起见了都没有把握的廉颇,败走,此后再无音信,廉颇则就近逃亡入魏。
这魏王也是挺有意思的,见昨日还是敌人的廉颇今日转而投靠魏国,竟把他给留在了大梁,尊为客将。
赵孝成王曾收了魏国叛将魏无忌,魏王这会儿也收了赵国叛将廉颇,双方算是彻底扯平了。
秦王赵政三年、韩桓惠王二十九年、魏安釐王三十三年(西历前244年),秦将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但当他得胜之后,便得知王龁去世的消息,这意味着蒙骜今后的任务将会更重。
十月,蒙骜攻向魏国畼、有诡。但大概还是因为秦国细作的作用,魏王放着魏无忌和廉颇这两大名将而不用。不过随之而来的是秦国闹了大饥荒,不得不先放缓对魏国的进攻,年少的秦王越加觉得修建郑国渠是一个正确无误的决策。
秦王赵政四年、魏安釐王三十四年(西历前243年),秦军还是拔下了畼、有诡,直到三月才停止攻击。
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向秦国袭来,蔽天,全天下也都在散播疫病。吕不韦无奈之下,向境内百姓征粮,纳粟千石者便能拜爵一级。
同年,连续四年纵情酒色的信陵君魏无忌在大梁去世,死因是饮酒过度,就这么结束了他可歌可泣的一生。
自此,四大君子仅剩黄歇一人在世。换言之,还有能力号召列国合纵攻秦的,也只有黄歇这样的人物了。
不知是不是心里过意不去,无能而又善妒的魏王也在不久后去世,谥“安釐”,太子魏增继位。
秦廷得到魏无忌去世的消息,也是豁出去了,让蒙骜准备在第二年加大力度攻魏,不过在此之前先打压一下赵国的气焰。
赵军屡次不敌秦军,而且此时赵国也正在东面与燕国开战,这一年也是赵悼襄王二年、燕王喜十二年。
话说燕将剧辛原居赵国,早年因赵国爆发沙丘之乱,而燕昭王又筑起黄金台招贤纳士,才被吸引到燕国出仕,同时也是为了避祸,因为他是赵武灵王一党,此前与庞煖在赵国相善。
现任燕王见赵国屡次被秦军围困,而且廉颇也已经离开,现在又是剧辛的老朋友庞煖为将,想趁着赵国疲劳而进攻。
于是燕王问剧辛是否可行,剧辛轻松地回答:“庞煖易与耳。”
就这样,燕王命剧辛为将击赵,赵王则派庞煖迎击,此战的结果是赵军俘虏了两万燕军,并杀其主将剧辛。
借着庞煖这势头,李牧又带上另一路人马拔下了燕国的武遂、方城。
虽然赵军面对燕军获取了全面胜利,但面对秦军还是力不从心,毕竟强敌环伺,很难四面兼顾,四战之国的叫法可不是白给的。
这也是赵人虽然骁勇,但赵国一直以来最多只能强盛一时的主要原因之一,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赵氏在立国之前的势力范围就注定了它没有地利。
而拿下函谷关、武关并消灭义渠国的秦人则恰恰相反,稳居关中以逸待劳,进可攻,退可守。几代人下来,合多国之力都难以攻入秦关,只有田文成功过那么一次,但还是没有给秦国造成致命的伤害。
这时候赵王又想着复得廉颇为将,而廉颇内心也是希望能够复用于赵,于是赵王遣使去看廉颇尚可用否。
可廉颇的一个仇家出现了,他就是赵国贵族郭开,早已暗通秦国细作姚贾。
这个郭开跟赵王年纪差不多,早在赵王太子时期两人就已经是同学,带着赵偃各种浪荡,因此多与正派的廉颇、李牧不和。及廉颇被逼走后,又继续与李牧为敌,还支持赵王娶一名曾做过倡女又为乱一宗族的寡妇入宫,生一子,即赵迁。
赵王此前已与王后有嫡子赵嘉,立为太子,竟然又将王后、太子双双改立,而这名新王后后来被人们称之为倡后,并与郭开暗通秦国。
郭开在赵国祸乱朝纲,是绝对不希望廉颇回来的。这回他既能收受秦国的贿赂,又能报仇,于是给了使者重金,让他回来说点廉颇的坏话。
使者见了廉颇,早已年近八旬的老将军当面吃下一斗米与十斤肉,并披甲上马,显得是威风凛凛,表示自己宝刀未老。
使者回到赵王面前时,赵王问了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使者竟然这么回报:“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屎)矣。”
“这还叫不老啊?”赵王纳闷了。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老到不能用了,从很多方面都能看得出来,其中典型的就有大小便是否频繁。如果频繁的话,说明内部器官都已经老化得差不多了。
一听廉颇都老成这样了,还能上战场领兵打仗吗?
赵王立刻打消了召回廉颇的念头,甚至还觉得自己太过愚蠢,简直多此一举。
身在楚国的黄歇早就听闻廉颇在魏国,既不得魏王重用,又未被赵王召回,于是秘密派人将其说服,接回了楚国。
“洪野,你可愿为楚将?”黄歇问廉颇。
“唉——”廉颇长叹一声,道:“我思用赵人。”
这里有个规律,无论是燕将乐毅奔赵、齐将田单奔赵、魏将魏无忌奔赵、赵将廉颇奔魏或楚,他们都不愿意为他国效力。从他们离开自己所效忠的国家的那一刻起,几乎就是决定好终结军事生涯了。
秦王赵政五年、魏景湣王元年(西历前242年),蒙骜又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秦国初置东郡。
但秦国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实力也几乎消耗到了新的极限,吕不韦知道,不得不再次放缓对魏国的进攻。
而这,正是黄歇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