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啪哒!”
一尾活泼的鲫鱼被鱼线拖上了小舟,不停地在木板上蹦跶。
黄歇放下了手中的钓竿和《列子》,拾起鲫鱼,除去鱼钩后,丢入了陶缶。
“咦?这么快就十尾了,又钓多了。”黄歇这时才发现今天钓到的鱼已经显得有点多。
此刻又有一群大雁低飞,黄歇抓起桃弧棘矢就往上空一射,一只大雁被射落于水面,黄歇拖拽着系在箭上的矰,将其弄到了小舟上。
楚顷襄王七年(西历前292年),楚国云梦泽北部,距与长江交汇处约五十里,由长江北上郢都的水路则需要五百里。
自黄歇成婚后已经刚好过去三个月,这段时间以来,他都在郑脩给他找来的云梦泽中的一处小岛上过着寡淡的生活。
此时的黄歇头顶草笠,肩批蓑衣,卷起了布衣的袖子,还留着一把浓密的胡子,且光着一双脚。钓鱼、射雁、种瓜、研习经典,他自得其乐。
见今日收获颇丰,黄歇划桨返回不远处的小岛。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黄歇一边划桨,一边唱着《诗·鄘风·柏舟》。
这诗说的是一位女子有了心仪的男子,却遭到母亲的反对,因此与母亲据理力争,而她的命运正如柏舟般漂泊不定。
可以听得出来,黄歇对姬灵的死,心中仍有深深的悔意,并因此而记恨着自己的叔父,于是才会唱着这样的诗。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在黄歇唱完《诗·鄘风·柏舟》之后,竟有人唱起了《诗·邶风·柏舟》,由黄歇的住所传至水面,这不速之客自然是冲着黄歇的声音来的。
两首诗虽然都叫《柏舟》,但后者唱的是爱国与忧己,倾诉了诗人因正直而被小人迫害,而君主却误信谗言,因此国运与个人的仕途都危在旦夕。
显然,这是告诉黄歇,别再去过多纠结儿女私事,更应该关注国事和自己的仕途。
“嗒。”舟首抵岸。
“四哥,好兴致。”黄歇就这么向屈承贞打招呼。
“茅蒲、袯襫,孤舟垂钓,你这学的是姜太公?”屈承贞笑问。
“怎会是姜太公呢?姜太公垂钓,是为了引得周文王的关注,继而入世,实现救济苍生的抱负。我呢,只想学个老子、列子、庄子,出世多好。”这是黄歇给出的答案。
此处的出世,自然不是指出生,而是道家避世的观念。
“略晚于老子的陶朱公,不也是先入世,再出世。退出军政后经商,成为巨富后又散尽家财。这样的人生,不也成就了一段佳话?更何况,有些责任你是避不开的。”屈承贞这么表示。
陶朱公即范蠡,道家早期思想其实很多都是受到他的生平的影响才形成的。他原是楚国士人,因不满楚国当时中上级贵族垄断仕途的可笑制度而投奔弱小的越国,在越王勾践最困难的时候忠心不二,而在为越国完成复国、称霸两大功业后却悄然弃官去了齐国经商,成为一代巨富,齐人又拜其为相,而后他却散尽家财分给了知友乡党,最终隐退于宋国陶丘,化名陶朱公再次经商致富,而享年八十八。
范蠡有的是本事,但他做事仅仅只是为了展现本事,而从不会贪恋世俗之物,他崇尚的只是精神上的享受,完美地诠释了道家思想。或许这世间最难的不是得,而是舍。
“这个郑脩,就这么把我的藏身之处告诉你了。是大王派你来的吧?”黄歇大概已经推测出屈承贞的来意。
“是大王叫我来的不错,但你知道自你那日离开郢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吗?”屈承贞回答后反问。
“这段时间一个人都没见到过,我自给自足,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日。”黄歇边说,边提着陶缶上岸,然后半蹲着去系舟首的绳索。
“三个月整了。”屈承贞不苟言笑。
黄歇双手一顿,静止一阵之后,还是先把绳索系好。
“原来……该带瑶华回家了。三月庙见之礼,还没成。”黄歇起身说道。
在亲迎之后,男方如果是父母都已经不在的情况,新妇自然是不用向公婆行嫁入的诸多礼节,但三个月之后,新婿还是要带她去男方宗庙祭祀的。
另外,新人在婚后首次祭祀之前是不能同房的,如果期间同房并怀了孩子是不会被礼法所承认的,简单来讲就是非法生育,生出来的孩子相当于私生子女,比庶出子女的身份还要低。而新妇如果在此期间意外去世,男方则不会将其视为妻子,也就是说男方日后再娶时还是算头婚。
说来说去,只有黄歇带着芈瑶华正式回黄县的本家宗庙祭祀之后,这婚礼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成。
“黄县的宗庙,在亡国时已经被毁。三百多年过去了,现下只有你先回到郢都受封,才能重建宗庙,告慰祖先。这不仅是为了瑶华,也是为了你们黄氏一族。”屈承贞劝说着。
黄歇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逃避责任已经太久了,不能永远萎靡于姬灵的事件当中。
“难为四哥特地跑一趟了,今日应该是由大江顺流而下的吧,涨潮的时间已经过了,等明日咱们再一同回都吧。得将就四哥跟我吃鱼和雁了。”黄歇答应了。
“自小吃惯了郢都的阳干鱼,我就喜欢你在吴地时学的炙鱼,已经很多年没吃到了。只是,日后再提及随姬,不能再称其名了。还有,赵国三公子的封号,也请你别再叫了。”屈承贞提醒着这一忌讳。
屈平是黄歇的老师,但现在也是外舅了,外舅即后世所谓的岳父。二人有了这层直系亲属的关系,黄歇就需要正式避讳。
这个外舅名平,字原,又字灵均,刚好与平原君这一封号还有姬灵的名有重,因此黄歇不能再念或写这几个字。
黄歇苦笑着摇头,“如今,连她的名我都不能叫了,四哥是想我彻底忘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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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歇,上前听封。”楚王在王宫的宝座上叫唤着黄歇。
“臣在。”黄歇上前跪地行礼。
“故黄国国君后裔、黄县嬴姓黄氏宗子歇,曾于怀王二十三年深入敌营,骗取越王无彊的信任,诱敌深入,助我楚军大败越军,一举而灭越,居首功。怀王曾赐其越王允常所传的宝剑步光,又恢复其贵族身份,有言于其加冠之后,分封采邑于黄国故都,并准你恢复黄氏在黄县的祭祀。今黄歇已加冠,不毂不忘怀王之诺,又见黄歇已闻名列国,不如将黄国故地尽数封于黄歇,以上承怀王之遗愿,而下应黄歇之才德。”楚王慷慨着赏赐了黄歇一大块封地。
“臣黄歇,谨代黄县全境臣民,谢大王恩典!臣承大王仁德以治黄县,定不辱先王与大王威名!”黄歇叩谢。
“郑脩,替大王授印信、兵符、六瑞。”令尹上官子兰端着印信和兵符、六瑞,递向了楚王近侍郑脩的手中。
“可以啊,已经爬得比我高了。”站着的郑脩弯腰俯视跪着的黄歇,轻声说着悄悄话。
黄歇伸手去接,轻声反问:“你站着、我跪着,你阶上、我阶下,哪儿比你高了?”
“我混了这么多年都没收到过地,说什么都是虚的。”说完这句话郑脩松手,不给黄歇说下一句的机会,便已回到了原位。
“黄歇,今日起你便是黄公,若来日治理黄县有方,大王自然少不了你的封赏,能不能回郢都进入中央,就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这回轮到上官子兰说话。
“谢令尹激励,黄歇当倾力而治。”黄歇许诺。
楚国的一县长官都被称为县公,古称县尹,如今黄县的最高官员自然就叫黄公。这个时代的县不同于后世的县,面积其实很大,毕竟最早的那些县都是直接由一个诸侯国演变而来,因此县里往往还包括了好多个城邑,而楚国是第一个提出县这一概念的国家。
楚武王灭子姓权国后,首置县于权地,称权县,并任命此战的功臣斗缗为县尹。县者,悬也,自然是由中央所悬。斗缗虽为权尹,但这只是官职,而不与爵位绑定,也就是说权县并非他的封地,不能被他的子孙世袭,而是直属于楚国中央的一个行政区。
但黄歇现在为楚王统领黄县,黄公这一叫法不仅是地方官职,同时也接受了这一范围为封地,因此黄公也是他的爵位。虽然他掌握着一县的军政大权,但还没资格成为朝臣,因此上官子兰才这么说。
上官子兰有自己的封地,即上官邑,他不仅是上官邑的最高长官,同时也是整个楚国的令尹,一年之中在郢都的时间比在上官邑的时间还多,因此是真正掌握内外大权的臣子。
黄歇在郢都正式被封为黄公之后,便携带黄仲和各位兄弟一同回黄县就封,兄弟们也终于可以正式对外宣称自己是黄家养的门客,即家臣。
其实在包括随国在内的十二国被灭之前,黄国长久以来就已经是另外十一国的盟主,随国则身为副盟主。如今这些亡国之君的后裔成为黄家的家臣,也并无不妥。若日后各国复国,他们又顺理成章地重新组成国家联盟,还是以黄国为首。
“黄仲,携一众黄家家臣,参拜黄公、黄夫人。”黄仲向主席上的黄歇和芈瑶华行跪拜之礼。
“参拜黄公、黄夫人。”众人也随之跪拜。
“兴。”黄歇准许众人起身。
今日是他们到达黄县新宅的第一日,但只有江汉、厉炎、轸云、舒武、英豪这五人跟回来一同经营黄县,而弦展、钟离烈、沈默、蔡复、蒋谦以在郢都有家庭为由留下来继续办事。
“夫人,今日我还有诸多事务要与叔父还有兄弟们商量,请你先回去休息。”黄歇请芈瑶华回避。
“但……我也是读过诗书的,现在也是黄县夫人了,家事我有何听不得?”芈瑶华不解。
黄歇解释道:“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说,与夫人无关。该夫人关心的,我绝不隐瞒,比如祭祀。可现下,夫人只要管自己学好礼,就是对我最好的助力。”
芈瑶华稍稍闪烁着眼神,往下一看,一个个都淡漠着,虽然看上去都极为敬重她,但似乎根本没把她当成家人与主母。
其实早在郢都时,她就已经在黄家感到了诸多异样。比起儿时与黄歇像兄妹一样无拘无束地玩闹时,婚后的黄歇虽然还是待她很好,但似乎都只是出于礼法而行事。
而且黄仲和黄歇的门客们也都不会跟她多说话,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好像隐瞒了很多事情一样。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尚在郢都怕树大招风而行事谨慎,可现在回到了黄县也像是事事提防着她,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夫君决意如此,我也不便打扰。”芈瑶华还是选择退下了。
在确定芈瑶华走远了之后,江汉才发问:“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还不是时候,我也还没想好。”黄歇有点答非所问。
“复国大计不得有失,她虽然已经是黄家的人了,但同时也是屈家的女儿,我们还不知道她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先瞒起来是对的。”黄仲提醒着。
“先议事吧。宗庙还需要修缮多久?”这是黄歇最关心的问题,手中还把玩着楚王赐予他的六瑞。
“先议事吧。宗庙还需要修缮多久?”这是黄歇最关心的问题,手中还把玩着楚王赐予他的六瑞之一玉璧。
“我去看过了,得到明年吧。想要完全恢复当年的规制,就现下来看还是难的,先修缮一半。准备一下,近日先去原来的位置祭祀。”舒武回答。
“好。这些事劳烦你盯着了,六瑞就交由你来保管。再有就是把楚王赏赐的那些财物,都换成钱吧,一切从简。”黄歇将玉璧归于案头,与另外五件玉器齐放。
“关于这个,咱们可以提前去收邑入了,干大事处处需要用到钱。”英豪建议。
“不,黄县人原本就是故国治下的百姓,如今黄氏重掌大权,我打算免税十年,以施仁德。”这是黄歇的决定。
“十年?这十年没有邑入,百姓是感恩了,可咱们拿什么去实现另外十个国家的复兴?又拿什么每年去给郢都入贡、献功?”英豪狐疑。
入贡,是指春季时诸侯前往周王室进献财物,其中包括各地的土特产。献功,是指秋季时诸侯前往周王室进献当季所产的谷、帛等物,不仅是用来说明自己治下土地的产量和品质,同时也是为了周王室冬季的祭祀做准备。
简单来讲,就是每年例行给周王室送上一定的税收。而现下诸侯做大,在国内分封出的每个封邑和称臣的附庸国,每年也需要向都城这么进献。
“这个我知道,先用楚王的赏赐顶着。一场昏礼下来,已经花费了不少钱,可接下来咱们还要广纳门客、扩充军士、加固城池。我见过孟尝君养的那三千门客,其中的武士,上了战场,那个个至少都是能统率百人的人物,但每日都要花费诸多钱粮去养他们。故此,我将带着厉炎、轸云亲往魏国的附庸国卫国,经魏王子推荐,向一个大贾请教经商之道,以盈黄县财库,我想这也是最快的捷径,不知诸位兄弟意下如何?”黄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商贾虽贱,但获利丰实。咱们都是经历过亡国的人,经商还能是多丢人的事吗?”厉炎表示并不介意。
“若必要,我与厉炎愿与你同往。”这是轸云的态度。
得到了兄弟的肯定之后,黄歇才转向了黄仲,“黄歇自作主张,此等有辱家门之事,不知叔父是否允肯?”
黄仲却是满意地点点头,“黄歇,你做得很好,大家的看法也很对。还有,我虽然是你叔父,但你既已继承宗主之位,即便还不是黄国之君,也是黄县之公了,是我的主君,且已成昏,我不会再当你是个孩童,你也不必事事再过问我,我相信你有自己的主见。”
“谢叔父信任。”黄歇作揖,再对着其他人说:“我等不日将启程,有劳江汉、舒武、英豪三位兄弟辅佐我叔父留在县里处理大小事务。”
“但凭差遣。”三人作揖。
“另外,我县内外所辖户口以及军队各有多少?”黄歇继续问着黄县的情况。
“城内城外管辖近七千户、三万口。这些年仗打得多,军队时常由各县征调,我县也不例外,现下常备不足两千。”江汉回答。
“不足两千……”黄歇嘀咕完,而后立刻下达指令:“鼓励生育,引进人口。各位故国的居民,有多少要来咱们就接收多少。现有的地不够用,就继续开发四郊。军队继续扩充,两年内我要看到现有的三倍。”
“诺。对了,黄歇,说起这事,方才收到下面通报,今日有三十余人自郢都来,为首的自称吴地扈渎人,来向黄公报恩。”江汉通报着一件事情。
由于诸位兄弟只是名义上的家臣,因此黄歇要他们私下还是与自己兄弟相称,自然就可以直呼其名。
“哦?扈渎来的啊,快叫进来。”黄歇也觉得有点奇怪,但同时很想见见这些人,他还是比较怀念与景翠在扈渎的那段充实的过往。
江汉挥了挥手,门口的仆从就去带人,带进来一个小孩。
“小人淖齿,拜见恩公!请恩公收小人为门客,以便小人报救命之恩!”那小孩长得粗犷,皮肤黝黑,脖子与手臂都附有蟠虺纹,满口的南吴音,进门便重重地叩了一首。
除了这个小孩,门口还有三十几个小孩还没被允许直接进门,但也都跪了下来叩拜。这些小孩大致都在十到十五岁,个个衣着破烂,肩上披散着吴越人常见的短发。
黄歇稍稍端详了下,问道:“你说你叫淖齿,扈渎人?我于你有何救命之恩?”
淖齿回话:“恩公,淖齿今年一十二,十年前的季夏中旬扈渎风雨大作,死伤无数,幸因有景将军与恩公暂治其地,带守军亲往救援。恩公曾冒死相救一名幼儿,那幼儿便是小人。”
黄歇回忆了下,没太想起来这回事,但那一年的确是在扈渎救助了不少灾民,也正是因为太多了所以记不清,于是道:“你说我救了你,这事我没印象,当年我也才你这么大,但我跟随景将军是救了一些人。是谁告诉你,救你的是我?”
“是我已故的母亲,她说他们还被带回官邸避难,受之姜汤、羊皮。母亲临终前告诫小人,此恩必报。门外的三十余位乡民,多是曾受过恩公或景将军恩惠的扈渎人的后人,多不过十四五岁,因天灾与兵祸都已沦为孤儿。我等无家可归,决心投靠恩公,但到了郢都才听说恩公已回黄县就封,于是特来黄县寻找恩公。我等都是没读过书的平民,有的只是一身武力,个个学过吴钩,即便不能成为恩公的门客,也请入籍黄县,成为黄县的县民,平时可为黄县耕作,战时也可充作恩公兵卒。”淖齿坚定着留在黄县的信念。
“江汉,是该扩充门客和军队了,安排住处,换上干净的衣裳,各配一柄剑,每日带他们习武。”黄歇当即做出了决定。
“诺。”江汉回应。
“恩公!这是收下我们了?”淖齿喜出望外。
“淖齿,得改口叫主君。”江汉提醒着。
“谢主君!”一众小孩再次跪拜。
黄仲见状,抚了抚须,“黄歇,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叔父祝你此行卫国一切顺利。”
“承叔父吉言,此行必有所获。”黄歇作揖。
“主君,臣有礼献上。”淖齿禀告。
“哦?你们能带何物?”江汉好奇。
“请恕臣等面见主君不敬之罪,允许呈上兵器。”淖齿向黄歇请示。
“是兵器啊,准。”黄歇准许。
门外有两个小孩,各自拿出了携带的兵器,交到左右两名仆从手中,仆从再呈上主席。
“短剑、吴钩?”黄歇看着一柄短剑和一双吴钩。
“此剑,名曰鱼肠。”淖齿介绍着。
“鱼肠!鱼肠!鱼肠……”在场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就是那柄……弑君之剑?”黄歇也大惊失色,拔出了短剑,仔细端详。
此剑虽短,但接近一尺,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多短剑的长度,出鞘之时剑身光芒万丈,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淖齿继续介绍:“当年专诸奉吴公子光之命,伪为庖厨,假借献炙鱼之名近身吴王僚,趁机将藏于鱼肠中的剑取出,成功穿甲,袭弑了吴王僚,故而成‘鱼肠’之名。那名剑,正是主君手中所持之物。”
“吴王僚既死,勇士专诸也被在场的侍从乱剑砍死,鱼肠剑虽然成名,却也失去了踪迹,没想到会被你找到。”黄歇仍是诧异。
“有人到吴地雇凶,一行刺客要去魏国刺杀孟尝君,被臣等无意间探知。臣知孟尝君是主君至交,便与兄弟数十人设法合力击杀了那些刺客,这是由刺客处缴获的鱼肠剑和佣金。只是可惜了,没查出买主是谁,只知对接的人是齐国口音。”淖齿又取出了一袋沉重的钱币。
江汉上前去看,“临淄产的齐刀币,这定金还挺丰厚的。”
“难道……齐王还不愿放过孟尝君?”黄歇担忧着,随后又奇怪着:“能拥有此等名剑,其它兵器应该也是相当精良,你们又是如何敌过这样的刺客组织?”
“请主君看第二件礼物。”淖齿伸出手掌指着。
黄歇抽出了其中的一柄吴钩,钩身上有精妙的龙纹,刃口看着异常锋利,透过反光,黄歇看到了自己的双目,一时之间戾气扑面而来!
“这……”没来得及说完,黄歇又抽出了另一柄,给到的也是这样的感受。
“想必主君已经猜到了双钩的来历。”淖齿说了句。
“真是巧啊,世间闻名的利器区区几件,让我黄歇得之其三。”黄歇目不转睛地端详双钩。
淖齿继续讲着下一个故事:“吴王僚死后,吴公子光称王,改名阖闾,命于国中做金钩,令曰:‘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有人杀其二子,以血衅金,成二钩,献于阖闾,诣宫门而求赏。王曰:‘为钩者众而子独求赏,何以异于众夫子之钩乎?’作钩者……”
“作钩者曰:‘吾之作钩也,贪而杀二子,衅成二钩。’王乃举众钩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钩甚多,形体相类,不知其所在。于是钩师向钩而呼二子之名:‘吴鸿,扈稽,我在于此,王不知汝之神也。’声绝于口,两钩俱飞著父之胸。吴王大惊,曰:‘嗟乎!寡人诚负于子。’乃赏百金。遂服而不离身。”黄歇接着淖齿的话,把这段骇心动目的典故讲完了。
淖齿说:“看来,主君在吴地时,已经听说过了这段钩师为了获取吴王阖闾的赏金而以双子铸钩的传说。”
“这双钩是哪来的?戾气如此之重,你小小年纪,又是如何驾驭的?”黄歇又问。
“越人入主吴地,自然有不少人稀罕传说中的兵刃,也就有了盗墓贼,双钩就是这么出土的。几经辗转,流落到了臣手中。这些年乡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臣心中自然是有恨意的。”淖齿一连回答了两个问题。
“江汉,陪他练练。”黄歇将步光剑丢向了江汉,想试试淖齿的身手。
江汉接住剑鞘,随即抽剑,两下便挑起了黄歇案上的双钩。而淖齿起身,左右两下也稳稳地接住了双钩。
“哐当!”
江汉才刚往前刺去,便被双钩钳住。
“嚓!嚓!”
步光剑左右拍了两下,双钩散开,但又急速重新向剑并拢。
“乒!乒!乒!乒!”
而剑已经绕起了淖齿所持的吴钩,迅速转圈——
“当!”
吴钩脱手。
“当!咻!咻!咻!”
吴钩又被另一只吴钩于半空中接住,化作一轮旋转的光圈向江汉袭来。
“乒!乒!”
江汉却用剑顺势化解开了进攻。见吴钩越转越弱,淖齿及时将其收回,重新用左手执柄。
在淖齿略微分心的同时,江汉转身将剑换至左手,淖齿向右方防御,而左手持续进攻江汉毫无防备的右方。
“呼——”
但没想到的是,江汉左手用剑挡住一柄钩,而右手不知在何时掏出了鱼肠剑,弹开另一柄的猛烈进攻后,已经轻轻顶在了淖齿的腹部。
原来前面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在迷惑淖齿的。
“多谢……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淖齿一动也不敢动,轻轻说了声。
江汉收起了一长一短的两柄剑,“你这身手,略胜过我十二岁时。若不是有两柄能与吴鸿、扈稽相匹敌的名剑,恐怕三十招之内还不一定能拿得下你。看来也是苦日子里爬过来的,很好!”
淖齿提钩作揖:“谢前辈指教。”
“淖齿,我不善使钩,已有步光剑随身,还是收下鱼肠剑防身吧。且吴鸿、扈稽戾气纵横,也只有你能将其发挥到极致,还是你自己留着用。黄家得你这样的猛士,胜过有吴鸿、扈稽,更何况是持有吴鸿、扈稽的你。”黄歇发话。
“谢主君抬举,臣定不负主君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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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几名歌姬在酒肆中唱完了这首《诗·卫风·考槃》,这已经是她们唱的第五遍了,而点歌的黄歇却还不打算让她们换一首。
“敢问,这位公子贵姓?”一名老仆听闻歌声,又见歌姬是对着黄歇一行人唱的,于是上前拜会。
“我家主君姓嬴,但不便透露何氏,还有这是我家夫人。”厉炎替黄歇回答并介绍着。
“再问,可是来自南国?”老仆再问。
“南国之北。”厉炎再次回答。
“有请诸位,随老仆去见我家主人。”
老仆并未说出自家主人是谁,但黄歇随着他的牵引而去。
魏昭王四年、卫怀君元年(西历前292年),卫国都城帝丘。
帝丘位于濮水北岸,故而又名濮阳。这里说是卫国都城帝丘,倒不如直接说卫国或者帝丘,因为整个卫国只剩帝丘这么一座城池,其余土地都已在很多年前被魏国蚕食殆尽,而帝丘的南、西、北三面又与魏国接壤,仅东面与齐国为邻。
虽然未曾正式称为魏国的附庸国,但卫国也是名存实亡,前一任卫国国君就削去了侯爵之号而称卫君,大面积缩水后的卫国犹如魏国治下的一个大县。就卫君现有的领土来看,根本及不上楚国的一个黄公所统治的一个黄县。
在黄县祭祀完黄氏宗庙后,黄歇带着妻子芈瑶华还有兄弟厉炎、轸云,经由魏国大梁继续北上进入帝丘。由于田文、魏无忌、赵胜都忙着与秦国作战,因此都不在大梁,黄歇自然也没见着他们。
这一年都到年底了,秦、魏之间的战争依然异常猛烈,秦将白起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先后攻占了魏国西境的六十一座城池,从国尉直接加封为大良造,纵观商鞅变法以来还从未有武将升迁如此之快,白起已然在最短的时间内位极人臣。
这虽与他是芈太后的亲信有很大关系,但在不易变通的秦法面前,再好的关系也都是其次,他的确有着过人的能力。
那么,其它国家都在干什么?
在伊阙之战中主力尽损的韩国,只求自保,对此前为自己出手相助的盟友毫无情面可言。而东方的大国齐国仍然坐视不理,任由原先的同盟国遭受秦军的打击,自己则全力攻略宋国。燕国又是齐国的附庸国,没有齐国的允许,只会按兵不动。赵王、楚王都是刚经历过内乱甚至人质生涯的年轻国王,处处不敢轻易得罪于他国。
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下,自然对已经全面适应商鞅所改的军制的秦军最有利。白起向魏国一年攻下六十一座城池,这样的战绩已经是当年魏国名将乐羊三年而灭中山国都无法比拟的了。失去了楚、齐二国的制衡,秦国一对一地面对其它国家将是所向无敌。
但这样的国际局势下,似乎对帝丘的居民没有太大影响,他们还是自顾自地生活,该干嘛干嘛。毕竟他们不过是附庸魏国的人,连卫君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即便魏国被秦国灭亡了,他们大不了再投降于秦国。
黄歇之所以选择到卫国找商人教授自己经商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商人这一叫法最早便是特指殷商之民,他们善于做生意,于是商人便成了生意人的代号。卫国和宋国一样,都是殷商遗民的家园,大商贾频出。当年范蠡最终选择来到宋国陶丘经商,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是黄公和黄夫人吧?吕某有礼。”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向黄歇夫妇作揖,“亏黄公想得出来,以《考槃》为暗号。但这诗说的是隐士,而黄公大老远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隐居吧?”
此前,黄歇一行人被老仆领进了一处深宅大院,外边看起来节俭,进来之后却是别有洞天,这宅子里是有山有水有铜器,好一个金碧辉煌,规制堪比公侯!
几进几入又转了好几个圈子之后,大冬天的走得黄歇衣内都明显感到一丝闷热,才来到了一片广袤的花圃,主人家正在悉心地养花,看似绝非一般商贾。
黄歇也作揖,“吕先生,这是我家夫人,姓芈。还有这是我的两位门客,同时也是兄弟,姜姓的厉炎和偃姓的轸云。找上吕先生,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而让人唱《考槃》,单单只是因为我想听,别无其它用意。”
“吕先生。”厉炎和轸云作揖。
“先生一称可不敢当,吕某不过是放弃士人身份的一介商贾,连平民都不如。因家累巨资,而被卫国贵族所惦记,总是找机会给我扣罪名,还真被冤枉了,差点下了大狱。后幸遇魏国王子,秉公处理此案,还我一个清白。我们商贾重利,但办事始终还是要讲一个情字,魏王子于我有恩情,我当报之数倍,这也是商贾的信仰。黄公大名早有耳闻,又是魏王子的好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谈不上报恩,只当是帮忙。黄公也不用问我这种人的名与字,跟他们一样叫我吕贾就好。”吕贾自我介绍着,又直接说清了利害。
“吕先生,来时我可是听说,您与我同为姓姜,乃是齐国建立者姜太公的二十二世孙,到了这代虽然经商,但也是实打实的贵胄。且此次我们由楚国前来,是向您讨教商道的,自然需以礼相待,而无等级之差。您不愿透露名字是您的事,可我们还是得尊称您一声先生的。”厉炎又作了一揖。
“连这个你们都查到了?”吕贾有些意外。
“路上听说的,吕先生若是介意,您的身世我们不会再提。”黄歇这么表示。
吕贾想了想,然后才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一些了,我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吕家不幸,虽曾建有齐国,却被陈国来的田家所取代,六百五十八年基业毁于第二十代。我们这些前齐国的公族后代都失去了原有的封地,近百年来流落各国。我这支早在十几代前就是庶孽,本就没怎么显赫过,亡国后才不得已从了商。蒙各位与魏王子看得起,还能当我是个贵族。说说,你们想从我这学些什么吧?”
“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需要钱,有什么是最快赚取的方式?”黄歇提问。
吕贾开始说:“耕田之利十倍,而珠玉之赢百倍。楚国物产乃是列国最丰富的,连墨子都这么将楚国和在当时已经富庶了六百年的宋国对比:‘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要我说啊,齐国就别打什么宋国了,当年楚庄王围困宋国,宋人宁愿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也不愿出降,面对血性如此的国民,这齐国得耗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啃得下来?值得吗?”
黄歇听完,大大地睁了睁眼,深感吕贾的话大有道理,察觉此人似乎也是读过一些典籍的。他一介商人,竟能分析国家大事,随口便掐住重点。
吕贾发觉不太对,于是又把话说回来:“说远啦,黄公莫要介意。商贾唯利是视,难免会把国家之事与经营之事相提并论。我的买卖遍及华夏十数国,别说什么楚国的荆山玉、秦国的蓝田玉,就是瓯越的鲛珠、朝鲜的红参、东胡的猛禽、匈奴的旃裘、月氏的良马或焉支(胭脂),甚至是胡姬,只要有买主,我也不是弄不到。黄公,如今贵为一县之长,有着一定的财力为基础,又在楚国内外掌握着相应的人脉,可以通过收购楚国的犀兕麋鹿、鱼鳖鼋鼍、长松文梓、楩楠豫章,转卖给他国贵族而获取百倍之赢。具体怎么去办,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详细教授,还可以调动我的得力仆从去协助。”
吕贾说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奢侈品。无论战争多么激烈,总有些腐败的贵族不负责任地声色犬马,只要他们没倒,那与生俱来的购买力就还在,因此奢侈品交易在绝大多时候都是获利最为丰厚的。
“多谢吕先生。这也是我此次挑选了两名天资最好的兄弟前来的缘故,希望他们能先留在你身边多学学,再回到黄县开始经营,你我之间今后也可以有这方面的往来,不会让吕先生白教。我在楚国是有些人脉,盘踞在且兰、夜郎的庄将军也与我有交。”黄歇提出了请求和条件。
“那便再好不过了,既是帮了黄公的忙,又是便宜我。此等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事,如何能拒之?”吕贾欣然接受。
“只不过……”黄歇欲言又止。
见黄歇如此,吕贾道:“我也是魏王子在外信得过的人,商贾之间的言语也重在一个诚字,黄公但说无妨。”
黄歇先是满眼转了转吕府内部这奢靡的环境,才转了回来问道:“是这样,我看府上什么也不缺,只怕卫君也没这享受吧?难道,还有利润在百倍之上的什么买卖?”
吕贾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有,只是这买卖,难做。做不好,三族性命不保。”
芈瑶华听着有些怕,赶紧扯了扯黄歇的右手。
黄歇伸出左手放在了芈瑶华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还请吕先生明示。”黄歇是要决心一探究竟。
“既是黄公的要求,那可以请四位随我来,不过需要委屈你们了。”吕贾开路。
黄歇带着大家跟了上去。
在吕贾的带领下,一伙人坐上了吕府的几乘马车,一同出城,但出城之后都被蒙上了一块黑布,黄歇明显感觉到马车在不定时地转圈,转到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后,路途又开始越来越颠簸。
许久之后,马车才渐渐稳当了下来,直到真正停住。
“黄公,咱们到了,此番多有得罪。”
吕贾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于是一个个才摘下了黑布。
眼前是一处峡谷,四面遮天蔽日,山下被人为地开出了数十个山洞,数百名仆役在兢兢业业地搬运货物。
“不瞒诸位,此处乃是卫、魏、齐三国交界,因僻远且土地贫瘠而不便于利用,向来不被重视,于是成了我吕家的私库。有了钱,虽然明面上还是没权,但暗地里权也是可以通过钱来借助的。只要买通就近的各国贵族,方圆数十里内是不会有人烟的,只会偶尔有流民或逃犯误入。若这些亡命之人来历清白或有一技之长,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会收纳他们留在此处,给个生计。这些人全听我的,这地大小不过一邨子,但更像是我所建的小国。”吕贾向众人介绍着。
与后世大有不同的是,若没有河流或城墙等形式的明显分割,类似吕贾介绍的这种边境地带,国界线其实是很不明确的,甚至同一个国家内城池与城池之间也是这样。
过于荒凉,也就没有一定的人口,开发难度又太大,导致了就近的各国都不是很重视,统治的意义不大,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三不管地带”。
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被称为野人,与国人一词相对,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被某国的法律所约束,双方约定俗成地互不侵犯。就是有罪犯逃进去了,官府往往也就是不管了,因为找不到人去交涉,而且这本身就算是半条死路。
《诗·小雅·北山》中所谓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形容,实则过分夸张,各城池之间还有太多人烟稀少的地区是王权所触及不到的,国家疆域图都是以点状与线状分布构成的,而并非直接以面状相接。
最早的“国”,其实都是特指一座城池中最外围那道城墙以内的范围,周王朝最初所制定的就是“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诸侯国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城池,因此在那时“国人”也特指“住在国都的人”。
在周成王那只获得子爵的荆楚部落首领熊绎,就是以丹水北岸五十里的土地建造了丹阳城起家,这五十里也是楚国最初的国土。
只不过时间久了,国都当然住不下越来越多的人口,因此除了扩建,各国都将国都周边的土地分封给国君以下的各级贵族,这些贵族带领一些平民和奴隶前去封地营建新的城池,围绕着国都而立起的城池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多。城墙之外则又有一些村庄,隶属于相近的城池管辖。
不过建城也是有规定的,只有国君直属的领地内的城墙才能建成百雉的规格,也就是总长度在三百丈。
而周制的里、丈等计量单位又普遍比当下各国所用的还要小或短,所以同样是百里的面积,之前的那些国都的规模与郢都、咸阳等新建的国都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吕先生,这做的究竟是什么买卖,竟然需要到这种野地经营?”黄歇好奇。
“停。还有你。”
吕贾随口叫住了经过身边的两名搬运货物的仆役,货袋被放在了众人眼前。
黄歇解开了其中一个袋子,“金石!”
“不错,最富有的买家不是别人,正是各国的国君及重臣。当今魏、秦交战已久,最赚钱的买卖自然莫过于与战争相关。有战争,就会有兵器的消耗,这些金石就能卖出好价钱。我能卖给魏国,同时也能卖给秦国,价钱我说了算。但黄公请放心,魏王子于我有恩,这些金石我是不会与秦国交易的,但我可以卖给齐国和宋国。”吕贾解释着,同时也阐述了自己的操守。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那这一袋,想必就是草药。”黄歇指了指另一个袋子。
“黄公好眼力。”吕贾解开了另一个袋子,果然是草药。
“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冒险的买卖。”黄歇茅塞顿开。
“不仅是这些。洞悉天下大事,预测战争的发生,在此之前大量囤积菽粟,甚至购入人力,获利百倍以上,亦非难事。只看,这种买卖敢不敢做了。”吕贾直言。
“主君,臣想此事咱们还需回去再议。”轸云提醒着黄歇。
“事关重大,黄公无需当即答复。”吕贾也是这个意思,“这么小半日想必也都乏了,不如先行回府,我来好好招待诸位。”
黄歇作揖,“吕先生客气了,那我等也不便推辞。”
还是刚才来时那一套,众人大费周章才回到吕贾家中。
“主人,可算回来啦!”老仆匆忙来迎。
“什么事慌慌张张?”吕贾还不着急。
“主妇要生了!”老仆回答。
“什么?”吕贾听完直奔府内。
“诸位请稍候,我家主人已设宴款待诸位,只等我家少主出世。你们两个,招待下贵客。”老仆向黄歇等人简单解释完,又吩咐了小仆,之后也跟着往里跑。
被领进正堂后,轸云笑了笑,说道:“咱们这是恰好来对时间啦,撞上了吕先生家有大喜。”
“可不是,主君的运势,不知是否能为这家带来个聪颖的男丁。”厉炎也期待着。
“哇哇……”众人闲谈之间,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生了!”芈瑶华激动地抓着黄歇的袖子。
“啼而有力,声震府内,许是添了个健壮的儿子。”黄歇推测着。
“哇哇……”啼哭声越来越近。
“吕某感谢各位亲举玉趾光临敝舍!我吕家终于有儿子啦!”喜出望外的吕贾抱着活力十足的男婴进来了。
“主君!真给你说中了!”厉炎笑着起身去看孩子。
众人也都起身去看。
“黄公、黄夫人,我儿子跟你们有缘,不如抱一抱,相互都博个好彩头?”吕贾神情欢愉地建议着。
“可以吗?”黄歇礼貌性地多问了一句。
“哈哈!自然!”吕贾大笑。
黄歇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男婴绕进了臂弯。这说来也巧,男婴见到了黄歇,不哭也不闹了!
“有缘!定是有缘啊!”吕贾笑意更浓。
诧异片刻之后,黄歇将男婴转向了芈瑶华,“夫人,你来。”
芈瑶华抱起男婴,非常喜欢的样子,“看着很健壮,长大后定有一番大出息!”
吕贾作揖,“借夫人吉言,今晚我要与黄公大饮一场!黄公,我听说数月前黄公与夫人新昏,也该添些子女啦。”
也难怪吕贾会这么开心,在富有的人家,根本不缺妻妾,但三十多岁了才有儿子,对这家人来说自然是需要好好庆贺。
只是听吕贾这么说,黄歇与芈瑶华却是尴尬地笑了笑,毕竟虽然已行过三月庙见之礼,也同房了,但那只是黄歇为了掩人耳目,至今还不曾与芈瑶华同席而眠。
“吕先生,孩子的名有了吗?”黄歇只好岔开话题。
吕贾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早闻楚国黄公子是能与齐国孟尝君、魏国小王子、赵国平原君齐名的正人君子,且今日我与你谈及商贾之事也是不隐不讳,巧了,一回来便多了个儿子,那便叫他不韦吧,愿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干一番大事业。”
“不韦……吕不韦……好名!”黄歇也笑着点点头。
“黄公,今夜痛饮!”
“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