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多厚的积雪,覆盖着整座略显残破的郢都,内内外外广袤无垠。这座南方第一名城已然不复昔日红火的景象,更别提新岁的生气了。见到最多的,却是各家各户的门头随着风雪飘舞的缟素,与雪景融为一色。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屈平念了两句自己于流放途中所作的《九章·涉江》。
自汉北乘舟沿汉江而下的屈平,也是一身的素袍缟带,望着久别的西门而叹息。他还是没能赶在年前回来,任由鹅毛大雪打在枯黄的脸上,真不是个滋味。
“夫子,这不再是山野,咱们到家了。”黄歇扬着袖子替屈平挡雪。
楚怀王三十年(西历前299年),上春,屈承贞与黄歇迎五十四岁的屈平于郢都西门。郢都虽属于南方,但也已经算是极为接近北方的南方城市了,加之多水,落雪后可不比北方除燕国外的大多地方舒服。
郢都,是楚国的第二座都城,自楚文王元年(西历前689年)由丹阳迁都于此,历经了三百九十年。该城内方圆也近百里,略大于楚廷刚去过的姑苏城,但坐拥三十余万人口,几乎可以说是当时人类规模最大的城市了。这座城池还配有八道陆门、三道水门,城内所修的云梦通渠连接长江与汉江,并开有上千口水井,外敌来犯可谓固若金汤。
除楚昭王十一年(西历前506年)吴将伍子胥与孙武破楚以来,郢都还从未经历如此浩劫,这第二次沦陷事件被称为“庄蹻暴郢”,楚国因此一时间四分五裂,楚王熊槐从姑苏行宫回到郢都王宫也是为了再次巩固统治。
“父亲,上马车吧,大王还在宫里等着。”屈承贞牵引着马儿。
屈平并未理会儿子,而是继续往前步行,一路接受着暴雪的洗礼。
屈承贞见父如此执拗,也不得不命仆从牵走马车,自己则陪同着暴露在寒气之内。
“黄歇,我都听说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侍奉景翠一同前往吴地,在当地拼出了些名气。”比起亲生儿子,屈平似乎更关心这个四年未见的弟子。
“弟子都是按夫子的教诲行事,不敢怠惰。”十五岁的黄歇,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
屈平满意地点点头,“此非我一人之功,这几年景翠把你教得不错。”
尽管屈平尽量隐瞒,但屈承贞和黄歇还是都隐隐察觉到了,屈平的声线不再如几年前那么洪亮。许是回程江上寒气重,多挨了几日冻。又许是已至天命之年,却在外漂泊吃了不少苦。可无论怎样,他也不主动去吐这些苦水,这反倒令人倍加心疼。
聊了一路,沿途所见军民无不喜迎屈平的到来,甚至还有哭迎的。屈平边走边安抚,总算行至大殿。
“罪臣平,谢大王召回。”屈平稽首于冰冷的地砖上,字字都拖得稍长。
此时,已不见屈承贞,黄歇则走进了中射士的行列,与郑脩一并护卫楚王。此二人因异常英勇,情势危急时反应又快,应付两次刺杀行动中楚王也都看在眼里,因而在去年年底由姑苏搬回郢都时受命为中射士,即楚王近侍。
“灵均,起身吧。冻着了吧?赐热酒,暖暖身。”楚王面对着这个最不想面对的人,还是开口了,言语上听着虽依旧冷漠,却不再像此前那样怀有强烈的敌意了。
“谢大王存问。”屈平接过热酒,一饮而尽,对楚王所给予的这份关心甘之如饴。
去年五月初五越玉的刺杀虽然失败,却也让楚王看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不能再沉迷于吴王夫差那样的穷奢极欲中了。
郢都几番垂危,可吴越之地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乱世结束前已无处安身,“东狩”玩得再久也总得有个头。他与大臣们商议了一段时日,在已保证郢都相对安全的情况下,总算是回来了。
看着屈平被风雪吹僵了的面孔,楚王在王座上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上官子兰见状,立马吩咐宫人:“来人,再给大王加煨炭。”
“不必了。”楚王冷冷地拒绝了,并将手指指向了烧着炭的四足簋,“不毂裹着黑羔裘、饮着热酒、烤着烈火,尚在打寒战。这阖城的布衣,该有多难?传令,宫中炭火尽数分发各户。”
“诺。”上官子兰领命。
“大王仁厚,大王宽恤,雪中送炭必成后世佳话。”靳尚又适当地奉承了一把。
楚王这会儿没了往日那般自傲,又看向了屈平,道:“灵均,方回都,有何事要奏?”
屈平粗略正了正稍显凌乱的衣冠,回禀着:“大王,储乃国之根本,还望早日迎回理政。”
“大王,屈子所言甚是,臣复议。”令尹景鲤带了个头赞同着。
“臣亦复议。”景翠、昭睢、昭滑等人亦附声。
楚王想了想,才道:“此事,不毂亦在思忖,容后再议。靳尚,继续报下赵国的动向。”
靳尚接着报告着:“赵侯于邯郸所建丛台还有代地的北长城不日均将落成,代地也在不断练兵。另,先赵夫人所生长子赵章,储位大有被废之兆,或将由后赵夫人所生次子赵何出任。赵章年已廿一,赵何年方十岁。”
“差十一岁,近一轮生肖……不过,这赵侯,当真有易储之意?”楚王略显疑惑。
“邯郸全城是传遍了,若是真的,那便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还说赵章要出行至赵国北方的代地,借着练兵之名执掌边境军权,以图……逼父自立。”靳尚把事态说得更严重了。
“父子兄弟,竟已闹得此等地步,先前易胡服、习骑射就已招来诸多非议,赵国怕是得乱。”楚王又转向了子椒,“子椒,齐国那边呢?”
轮到子椒报告了:“去年秦王的叔父,也就是秦国左丞相樗里疾去世,秦王将其同母弟泾阳君赵芾送去齐国为质,希望新任齐王将齐相邦田文送入秦国来补这个缺。齐王不舍得他这堂兄弟,当然也有说是众臣不舍得这相邦,交质之事一时没应下来。不过齐王迫于压力,如今终于说是愿意将田文送去秦国,但前提是田文自己得同意。在这个前提下,等卜好日子就办。”
“田文之大才,果为列国所争。若秦王赵稷放心用他,必为列国所惧。可若他一心只愿效忠母国,秦王又必会用计使其与齐王有隙。只望能是后者,我楚国大患可除一矣。”楚王分析得很到位。
在屈平看来,楚王其实并不算庸,但往往昏着。他总是将这些智谋用来提防着忠臣,却喜欢去听信奸臣的曲意奉迎,这就已经够致命的了。
“还有呢?”楚王继续问着齐国的事。
“还有……”子椒欲言又止。
“说,不毂恕你无罪。”楚王放话。
子椒低了低头,用朝笏挡住了眉眼,“大王曾在决定将太子送入齐国为质时,有言欲废其位,太子甚是忌惮。臣闻,太子不久前在齐国与齐王私订盟约,说是只要将其放归楚国,便……便……”
楚王听着不对劲,肩头稍稍前倾,追问道:“便什么?”
子椒惊恐地跪地,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给吐出:“便在继位称王之后,割我东地六城,共计五百里之土于齐!”
“什么?”不仅是楚王,朝野上下听了这话都乱了。
“太子……太子怎会做出如此不成体统之事?”屈平是最先直接提问的。
“屈子,我说的句句属实,这可是我出使齐国花了好多的刀币才从不同的大夫那换来的消息,都是这么说的。”子椒显得很难为情。
“若是如此,吾王尚在壮年,那太子这是有不臣之心那,东地危矣!”靳尚也叫了句。
“储君允诺割地岂同儿戏?太子不至于这般荒唐呀?”景鲤问出的这话,后半句明显弱了点。
“应该是……不至于吧?”景翠大概也是半信半疑。
原本在今日的朝会还都算淡定的楚王,这下火气也上来了,只是还闷着声不说话。
见时机差不多了,上官子兰又站了出来,“子椒!有真凭实据吗?事关储君的名声,可不能道听途说!”
“二王子,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可这都是齐国大臣们说的,我只是个传话的,我也不敢相信啊!”子椒还是像往常那样,配合得很到位。
这些话郑脩全听在耳里,他知道,包括先前说赵侯有意废长立幼之事,也甭管熊横说要割地于齐以求脱身是真是假,更不管楚王会不会完全当真,能达到离间的作用就成。
“够了!”楚王还是喊出声了,“媚外!卖国!这个逆子!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退朝后,除了昭鱼、昭阳这些隐退的,屈平、景鲤、景翠、昭睢、昭滑等三闾核心人物,能来的都来到昭家了。说是给屈平接风,但在场却无人动梜,全在讨论政务,未得叫唤的话仆从们也不敢进室内。
黄歇现正直挺挺地立在昭滑的堂阶之前呢,他今日的任务还未完成,得帮楚王守着屈平到家为止,得到叫唤的仆从想送份簋飧进去,都得先经由他来通传。
屈承贞带着妹妹芈瑶华,也在庭庑候着数年未见的父亲。黄歇看他们也不着急,大概也真的是习惯了这样一个将国事远重于家事的家主。
“那就是与你订有昏约的黄家公子?”略远处的闺阁中问起了这么一声。
“是他。”姬灵回应着,面上未妆自红。
昭家的女儿们,正跟寄养在昭家的姬灵躲在闺阁上偷偷地看着黄歇。
这闺阁设得灵巧,无论哪个时代,似乎都有镂空的木窗、薄透的屏风,以供闺女们暗中偷窥来者姿容与言谈。
“原来就是他,在灭越之战中立了功,不愧是英桀之士,可比那屈家四哥还昂藏英伟。”昭家另一个女儿也在夸赞着黄歇。
在这个年代有个明文规定,同姓男女均视为同族中人,也就是说包括同姓中那些不同氏的,都是不能合法通婚的,正所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在外婚制的限定下,同姓成婚案例极少,晋文公重耳的父母就是极为罕见的一例。其父晋献公诡诸荒淫无度,娶了晋氏分支狐氏的狐季姬,因此公子重耳起初是比普通庶出公子更不具有君位继承权的。而且重瞳、重耳、骈胁这些所谓的“圣人之像”,也可能正是近亲通婚所导致的天生残缺。
当然晋重耳自己也不讲规矩,为了得到秦穆公的扶持,娶了他寡居的女儿当了秦国的女婿,也就是自己侄子晋怀公圉的夫人怀嬴,借此继承了晋侯之位。但相较而言,与异姓姻亲、血亲乱伦的概率,还是远远大于与同姓血亲乱伦的概率,哪怕后者在血缘上已经更远。
说回楚国三闾,同为芈姓熊氏分支,在郢都住所又挨得近,来往还挺频繁,各闾同辈者往往也是以兄弟姊妹相称。昭家女儿们平日里见多了屈承贞这些兄弟,更想看看那些外姓男子。她们可是这个国度地位仅次于公主的女子,只要父兄同意,夫家还不是任由她们挑。
今日可算来了个,也是国君之后,且黄氏族人大多因刚烈而不断被排挤至边关,在郢都可是挺少见的,不得多看两眼。
“我倒是更好奇,能跟二王子称兄道弟的郑脩长什么样。”还有一个姊妹说起了郑脩。
“黄歇也好,郑脩也罢,父亲说了,这些男人八成都想着借昏姻攀附世家大族。一旦有了更好的选择,指不定啊,贬妻为妾。”最先说话的姊妹说到了这点,有拿姬灵寻开心的意味,当然也带了些许醋意。
“贬妻为妾算什么?要离杀妻求名,吴起杀妻求将,这些事比比皆是。方今是在郢都,可不比随地、黄地,我看瑶华妹妹跟他处得极好,屈家要招他为壻(婿),他也未必敢不同意吧?”
“你们把人想得也太坏了,我看黄公子就不像是那种人。小灵,别听她们的。”
姬灵不予置评,她对黄歇有信心,不过众姊妹说得也非全无道理。黄氏若定要将黄歇的婚姻建立在政治的基础上,他为了娶她而放弃了更高的家族利益,甚至会因此与族人反目成仇,他就一定能多快乐吗?
“也不知大人们谈得怎么样了。”姬灵故意岔开了话题。
“此次莫非又是二王子一党无故捏造?”景翠揣测着。
“方才回来的路上,我的门客已经向我通报了,尚未查清是否属实,但齐国却有此传闻,只怕并不全是无中生有。”景鲤客观地回应着。
“我的门客也有个坏消息,齐王、魏王会于韩,不知与我楚国东地是否有关。想必,这消息也已传到宫里了。”昭睢也说了个坏消息。
“方城!北之厄塞也!还需加派人手布防,不能再白死一个景缺那样的良将!”屈平忽然想起了这一要隘。
“我这就去传令!”景翠应了下来,立即起身。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别白忙活,把话说完。”昭滑拿了拿景翠的手腕,“最差的情况,太子真的跟齐王订立了割地之约,且又有他国要员在场为证,共同署名。如此,若真到了太子为王那日,即便我方毁约,齐国也是师出有名,各国又会相助于齐,重演当年齐桓公伐楚之故事,以图共分战利。”
景翠缓缓地坐在了昭滑面前,凝神道:“真到了那日,当世可无屈完大夫那样以一己之力劝退齐、宋、陈、卫、郑、许、鲁、曹、邾诸侯联军的名嘴!那……你的意思是……”
“不可!万不可易储!”屈平否定了昭滑还未直接说出口的想法。
“有何不可?屈子,易储虽是大事,却也并非禁忌。只要大王分清利害并首肯,亦可为之。”昭睢反问。
“易储事关重大,太子虽无能,却绝非多将熇熇,不可救药。”屈平特地引用着《诗·大雅·板》。
“我亦赞同灵均所说,太子尚且还是良善之辈,但我决不允许他失地!再观二王子,虽智谋过人,却是心术不端,为达目的养了一众奸佞,时刻打压着我等三闾之权,挑拨与大王之间的关系。其对王位的觊觎昭然若揭,在这事上举国唯有大王一人糊涂。”景鲤也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但留了一半没说完。
“可按你这么说,太子最好别继位,二王子又不适合继位,只能是三王子了?”昭睢又反问着景鲤。
景鲤表态:“我只是这么说给你们听。若是最差的情况,我想,大王也决不愿割地之事发生。在我看来,我情愿继位的不是前二位王子。这一代后宫由南后、郑夫人掌权,咱们的国家王子很少,试问诸位,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假设?”
面对这道难题,众人陷入静默,简直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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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臣熊戎代寡君祝主父、赵王上寿。”
“外臣屈平代寡君祝主父、赵王上寿。”
“外臣郭隗代寡君祝主父、赵王上寿。”
“外臣苏贺代寡君祝主父、赵王上寿。”
各国使臣轮番向赵国主父赵雍、新王赵何奉觞上寿。
以酒祝寿分三种,即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谓之三寿。当然,一般情况下也只用得到上寿。
“承各位高邻美意,即日起,我儿赵何继承君位,始称王。寡人则退居为主父,自此不问朝政。老臣肥义为相邦,并傅王。”
赵武灵王二十七年、楚怀王三十年(西历前299年),五月戊申,赵侯雍大朝东宫,传国于次子赵何,并提肥义为新任相邦兼赵王师傅。
主父自称感染了风寒,以纱縠蒙着口鼻,却身着改良后的束身胡服,一点都不像好好养病的样子,反倒像是随时准备参加田猎一般,颇显神秘。
他今年已四十一,由体形与举止上看着仍是非常健壮。谁又会想到,这样正值壮年的有为君主,会选个日子传位给儿子。传得还不是太子,而是继室所生的次子,且年仅十岁。
主父说完后,肥义挥了挥手,并喊了句:“全宫县。”
宫人们得到命令,动手将原本只有三面的铜制乐器再加上一面,并奏起了音乐。
县者,悬也。所谓宫县,是指帝王享有悬挂成四面的打击乐器,而诸侯只许享有三面的曲县。另外,卿大夫则是两面的判县,士又是单面的特县。
赵何即位用上了宫县,这意味着原本由周天子赐爵为侯国的赵,正式自称为王国。
赵何与主父一同高坐于王座之上,接受着百官的朝拜。跪于最前方称贺的是四位公子,分别为主父的长子赵章、三子赵胜、四子赵豹、小侄子赵奢。
赵章即废太子,年已廿一。面对着父亲的决定,他跪在了十岁小儿之前称臣,今日全华夏最尴尬的只怕就是他了。而且在座的都知道,历史上的废太子可没几个好下场的。
“夫子,何谓‘主父’?”侍奉在屈平边上的黄歇忍不住要窃窃私语。
“今日之前,为师也是闻所未闻。要说这生前传位,即禅让,相传尧舜之时是有这么一说,但那都是近两千年前的传说罢了。真正按传说的去执行的只有十八年前的燕王哙,禅位于相邦子之,当然那叫外禅。今日所见,是为内禅。此处有个很大的疑点,‘主父’,还是不是国君?若是,又何必画蛇添足?”屈平轻声回应着。
“主父留下心腹肥义辅政,看得出来王权尚未彻底移交至新王,莫非,是要迷惑我等,在暗中操控军政?”这是黄歇的揣度。
“或有此意。”屈平点点头,又饮了一口酒,“嗯,绵柔,香醇,不愧为邯郸美酒!”
“难怪庄子有言‘鲁酒薄而邯郸围’。”坐在对面代表秦国使团的正使熊戎,也称颂着邯郸的酒,年轻的白起侍奉于一旁。
“夫子,今日秦使熊戎、燕使郭隗、宋使苏贺都来了,其他各国均未到场。”黄歇把声音压得更低。
“这说明了来修聘的这几国极有可能要与赵国结盟,一同与另外几国为敌。齐、魏、韩三国早已是盟友,近年屡犯我国土。秦国虽也是借机来犯,但与齐国都想分得大头,因此态度尚未明确。若秦、赵这两大嬴姓仅剩的王国结盟,以齐为首的阵营必将拉拢我楚国,这才能保持平衡,甚至可以压过对方一头。不过,由谁来当盟主,又是个问题。”屈平简单分析着国际局势。
“屈子,久闻大名。来,你我再饮一觞。”邻座有一人五十出头,忽向屈平献觞。
“郭先生客气了,我也大不了您几岁,您还是燕王之师,一声‘屈子’,平实不敢当。不如,称朕名字即可。”屈平恭恭敬敬地端起了羽觞,向着对方痛饮。
就像姓和氏,名和字也是分开使用的。前者是在出生时赋予的,后者则是在加冠时新取的。男子有了字之后,无论长辈还是平辈,一般都称其字,以示礼貌。不过长辈有时候也可叫唤晚辈的名,不一定就是没礼貌,没有严格的规定,因此屈平会这么说。
“过谦啦,屈子之辞,名满于天下,可比十五《国风》,当今之世,孰人不知?”燕使毫无保留地称誉着屈平的才学。
当年孔子收集各国当地之诗,编入一部名为《诗》的总集,即后世所称之《诗经》。此诗集由《风》《雅》《颂》三大部分组成,各派儒生传承时多有流失,最后剩余的共计三百一十一篇。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风》,由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郐、曹、豳这十五国之《风》组成,因而又称《国风》,占了一百六十篇之多。这些诗基本都为四言诗,属于一个文学系统。
而楚国在南方引领着吴、越二国自成一派,独创了辞为新的诗歌载体。辞又因身为集大成者的屈平作下最具代表性的名篇《离骚》,而称骚体或骚赋,与《诗》完全是两种诗体,因而不在其列。
将屈平所作之辞比于《国风》,这可是最大的赞许。当然,换成谁都会这么说屈平在诗歌上的造诣,哪怕是敌人也得认同,绝对是当之无愧。
后世“各领风骚”的说法,正是将以《离骚》为首的《楚辞》,媲美以《国风》为首的《诗》,并称“风骚”,可见其文学成就之高。
“过誉,过誉。先生方才所说‘名满于天下’,可没记错的话,后半句应是‘不若其已也’。”屈平说了说管仲在《管子·白心》中的话。
“可屈子绝非管子所说的自傲之人。如此正直之士,却不为君王所器重,岂不可惜?这,也是寡君之叹。”对方这才透露出了意图。
屈平也明白了,这燕使手伸得可够远的啊,出使趟赵国,还想着顺便把他国的来使给挖回去。
“黄歇,这位是郭隗先生,你可曾听闻?”屈平反倒引出了黄歇。
“怎会不知?先生可莫当楚国学子,只学《相马经》。千金市骨之事,早会熟背。”黄歇配合着。
“哦?你也知此故事?道来听听。”郭隗倒想听听,这少年是否真知其事。
“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市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马者至者三。”黄歇完整地讲着这个故事,这当然是屈平此前教授过他的。
“还有呢?”郭隗接着问。
“此为当今燕王由主父送回燕国继位复国当年,先生说于燕王。燕王当即拜先生为师,且任命先生筑台,置之黄金待贤而取。世人只知有招贤台,却不知乃是先有千金市骨之事。先生今有意招揽吾师,但世人念吾师之辞就已皆知其忠君爱国之心,不为他主所用,只能是辜负贵国一番美意了。”黄歇不仅回答了郭隗的问题,还替屈平回绝了对方的邀请。
“此少年为何人?好一副巧嘴!”郭隗这会儿又对黄歇感兴趣了。
“此乃黄家公子,名歇,拜于我门下为徒,年十五岁。”屈平回答着,却连一丝丝的傲气都不透出。
“黄家人,已不多见了,还是名公子。屈子教导有方,高弟频出,他日必成大器,我是只能欣羡您这门墙桃李了。”郭隗知道现下多说无益,还不如多聊些别的,再套点近乎。
“赵王三弟赵胜,有幸得见楚国三闾大夫、燕国郭先生。”还没等屈平接着往下谈,一孩童已至案前。
赵胜看上去跟赵王差不多大,长相也极其相似,有可能是同岁的双生子。这个家族比他更小的赵豹、赵奢,正围着他们的大哥赵章玩闹,只有他来向屈平和郭隗行晚辈对长辈之礼。
“三王子多礼啦,我等外臣受不起。”屈平赶紧起身。
“这可不成。”郭隗也起身。
“二位均是王或王子之师傅,自然受得起。我赵国今日虽已称王国,可那并非胜父所称,胜不敢以王子自居,至多是名公子。”赵胜主动纠正着。
在这个世道上,公子这一尊号可还没被滥用,必是公侯之子,即并未公开称王的国君之子。赵国主父赵雍在位期间就并未称王,仍以周天子所分封的侯国自居,因而严格意义上来讲赵何之外的其余诸子还只能称公子。
当然,像黄歇、郑脩这样早已亡国的,但却是末代国君的嫡长后裔,也能被称为公子。黄歇对外虽不承认自己是黄国末代君主的嫡长后裔,郑脩也隐瞒自己是郑康公唯一在世曾孙的身份,但只要当朝君主开心,将他们立为相应氏族的宗子,他们就可以拥有公子还有公这一贵族身份。反过来讲,郑氏若在其它国家有后裔,哪怕是个冒充的,比如在韩国,韩王也不是不可以立其为郑氏大宗,两宗并立,都能自称正统。
另外,现在灭亡的国家多了,公字的使用等级也正在不断下降,各个王国的宗室子弟与重臣之子,也不是不可以被称为公子,这就得看其父权位够不够高了。
“公子好生谦逊,屈子门下黄歇有礼了。”黄歇替屈平还了赵胜一礼。
“黄?可是嬴姓黄氏侯国后裔?”赵胜也这么问起。
“正是。”黄歇点头。
“你可曾有心,越汝师平生之所学?”这赵胜一上来就问了这么个问题,让听者着实意外。
“若无此心,黄歇便不配为屈子之徒。但黄歇今生之志不在于诗辞,而在于军政。公子,何出此问?”黄歇竟也是直言不讳。
黄歇这么说也没错,若不是出身法家且原掌外交大权的屈平屡屡不得重用,何至于有这工夫成就了楚辞大家?比起自己的弟子成为一名出色的诗人,他更盼望对方能代替自己实现政治抱负,富国强邦。
“哈哈哈!”赵胜先是仰天大笑三声,“吾一孔门友人与汝同龄,昨日有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一番谈笑过后,赵胜邀黄歇离席,共赏刚落成的丛台。
“棱角分明,整而又密,连聚非一,错落有致。这丛台果是奇观,非当世绝顶巧匠而不能为之兮。”漫步于鳞次栉比的丛台之间,黄歇赞叹不已。
“非也。”赵胜却否定了这一点。
“哦?”黄歇看向了低了他一个脑袋还多的赵胜。
“巧匠能担得起绝顶二字者,非墨家不可。墨家主张非乐、节用、节葬,其技从不会耗费在这骄奢淫逸之上。丛台者,无异于酒池肉林。楚之章华台、吴之馆娃宫,比比皆是。”这是赵胜的见解。
“公子好见地。”
黄歇称赞着少年,却也长了个心眼,赵主父难道真是那种骄奢淫逸之辈?还是说,这华美的宫室是有意造给列国使臣看的?
“你我都是公子,我叫你黄歇,你得叫我赵胜,多公平?”赵胜非常爽快,毫无国君之子该有的骄纵之气,显然是把黄歇当成友人了。
“赵胜,为何只跟楚使、燕使打了照面,而不去结交秦使、宋使?”黄歇明知故问,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赵胜怎么说的。
赵胜停了停步伐,向后给那队形影不离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们接收到信息后,往后退了二十步。
他这才掉回了头,继续领着黄歇闲逛,“楚王因听信奸佞而蒙尘,可屈子无辜。是个爱诗的人,谁又不想一睹屈子风采?燕王是我赵国主父扶立,十数年来交好。且燕王是贤君,郭先生亦是贤臣,与其为友,总好过为敌。”
“那秦、宋二方呢?”黄歇接着问。
“赵、秦争雄,必有一战,无需多交。宋王暴虐无道,亡国之日不远矣。”赵胜回答得很利索。
黄歇自诩机智过人,可今日听赵胜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甚至洞悉天下局势,让这位曾经的神童都深感自愧不如。
“赵国的公子,都如你这般?”黄歇不禁有此一问。
赵胜抬头看了看对方,只是笑了笑。
黄歇品了品,这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着实可笑,世上哪那么容易见着帝王之材,哪怕是在帝王之家。
“差不多开始了,随我观兵吧。”赵胜已引导黄歇行至北门空地。
台上设席,赵国新老国君与一众臣等带着各国使臣观兵。台下数百骑胡服精锐,看得出来还有北狄人的身影,随着战马的嘶吼而唱起了《诗·唐风·扬之水》:
“扬之水,白石凿凿。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绣,从子于鹄。
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唱罢,骑兵分为左右两翼,以阵前两员青年主将为首,相互以长短兵器搏击。双方布阵有方,尘土飞扬之间应变能力也是极强,马上功夫耍得有条不紊,简直是如履平地。四五十个回合下来,竟打了个难舍难分。
使臣们都明白,这还没用上远距离作战常用的弓箭呢,只是近距离演武给他们看看,要是战场上动起真章来,可又是另一回事。
“妙哉!妙哉!”黄歇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马上练兵,连声叫好。
这样的战力,可是楚军目前所完全不能达到的。不,就连坐拥西戎良马的秦军,同等兵力恐怕也未能与之一战!
“此二人为剧辛、庞煖,还都只是佰长。”赵胜主动向黄歇介绍着。
黄歇讶然:“佰长竟已然如此出色……”
“新城君,这……”白起也惊住了,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是要秦国知道,主父虽已不主事,可强大的赵军仍在,短期内不得妄动。”熊戎用楚语中的某一种方言向白起传达着。
“方才所唱《扬之水》,讲的乃是晋昭侯的叔父曲沃桓叔,在封地曲沃不断壮大实力,陈兵水前,大有夺嫡之心。后晋国传三世五君,果为曲沃桓叔之孙晋称所代,即晋武公,晋国公室自此流向了曲沃一脉。看来,主父今日练兵给列国使臣一观,是大有吞并三晋之心,甚至……”白起不敢继续往下说。
“锵!”
不知为何,一戟由军中飞出,向着主父和赵王的方向扎上了墙面。
“锵!”
更高处又是一戟!
“护驾!”那领头的剧辛忽然反应过来。
“晚了!”白起脱口而出。
只见一年轻小兵于马上跃起,手持一戟,以牢扎墙面的两戟为跳板,再以手中戟扣住墙头,三两下子已凌跃于王驾之上,挥戟便劈下!
“啪!”
一支迅猛的钺戟横空穿出,将那来戟格挡开来。
“噼!啪!”
两支长兵不断相交。
“竟是一寺人!”让黄歇诧异的不仅如此,王座边身着黑衣金甲的侍从们只是以钺戟护住两位君主,却并未上前相助寺人拿下刺客。
那寺人与刺客年龄相仿,均二十来岁,武艺上却能略压刺客一分。
“锵!嘭!”台上打得热闹,台下也不甘示弱。
白起一看便知,台下与群骑鏖战的原是先前那连掷两戟之人。那人年未及三十,壮硕无比,于马上轻盈地挥动着长矛以一敌十,形成了一道行走着的严密防御。贴近他的那十来骑也算是赵国一等一的好手,却竟也丝毫不能近他的身,一一被击落于马下。
当然,这跟军中规矩也有关,赵军应是为了要留活口而没下杀手,反而吃了亏。
目光回到台上,寺人将刺客逼至墙头,但却怎么也给不出重创的一击,刺客也苦于无法脱身。两者一攻一守,均无法有效突破对方所形成的攻击范围。
“洪野!快上来!”台上的刺客呼唤着台下的同谋。
“前驱勿急!廉颇来也!”
听到这样的呼唤,廉颇一举击溃了挡在前路的赵军,绕进斜梯,策马一路奔突到了台上,使臣们赶紧给他让道。
“哐!”
三支长兵交锋,没两下寺人便被两名刺客击得直退。
“给我伏地吧赵国的黑衣们!赵侯!纳命来!”顺利迭进的廉颇高举长矛,对着眼前队形整齐的侍从们厉声道。
“让!”
听到这一声浑厚的指令,即便是在这种紧急情形下,驾前的侍从们竟也能极具组织性地迅速分两列排开,将中间空出。
“咻——”
与此同时,从中飞出了一支羽箭。
“咴——”
廉颇胯下的战马长鸣一声,重重地倒地,廉颇自己则迅速弃马着地。
“乒!”
根本没有让廉颇喘息的余地,一柄五尺长剑已迎面向他袭来,好在他反应及时,以矛去挡,矛断而左手抽剑与来者相击。
“缪贤,更年轻的那个接着交给你!”
“诺!”寺人回应着,继续专心对战。
在场使臣谁都没有想到,出击者竟是主父本人!那身法快到,简直不像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能施展得出的,只怕华夏诸王相加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廉颇只能单方面被他步步紧逼。
“听壮士是中山中部口音!此等好武艺何不施展于战场,而用于这般毫无光彩可言之举?”主父问向廉颇。
听了这话,廉颇面上挂起了一丝羞愧,掌心一颤——
“啪!”
主父成功挑去廉颇的剑,刃口已然架于其项上。
同时,主父又摆动起左手,于短至腕部的袖口中变出一支象牙梜,看都不用看便往身侧一投,只听见“当”的一声,另一名刺客手中的戟也被击落!缪贤趁机以钺戟顶在了对方心口。
“噔噔噔……”那群摆设一般的侍从这才赶过来,以各自钺戟架在了两名刺客脖颈上。
主父推剑回鞘,闲步回王座,回身落座时从案上顺起另一支象牙梜,指了指两名刺客,这才问道:“阶下何人?”
“中山国苦陉县人!嬴姓,廉氏,名颇,字洪野!”
“中山国灵寿县人!子姓,乐氏,名毅,字永霸!”
两人面对死亡毫无惧色,先后连贯地报出了贯、姓、氏、名、字。
主父看上去极为欣赏这两人,随后又仔细端详着更年轻的乐毅,低估了句:“灵寿乐氏……”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接着问:“那百余年前,灭中山的魏将乐羊,是你什么人?”
“乃乐毅直系先祖!”乐毅回答着。
“那你今日为何刺杀我君?”赵胜已经带着黄歇上来了。
乐毅回答:“赵攻我中山,使我国人家破人亡,赵侯不死兵不休!”
“迂腐!都已经到这一代了,竟还有人想着效忠母国!我一个十岁小儿看得都比你透!”赵胜说了句大家心里可能也想过,但说出来却又绝对很反常的话,尤其是当着自家国君的面。
熊戎和白起听见这话,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又好奇地看向了赵胜。
“记住这些隽才的面孔,包括屈子的随从,他日或将是你劲敌。”熊戎用楚语轻声对着白起吩咐。
“诺。”白起回应。
郭隗则从头到尾紧盯着廉颇和乐毅,这会儿也将视线移向了赵胜,眼中充满着对贤士的渴望,正如一头饿狼望见了一群肥嫩的羊羔!
乐毅怒视赵胜,却不再开口,似乎想等着赵胜自圆其说。
“我且问你,在你心中,你先祖乐羊与其子乐舒,一个为求功名替魏灭母国中山,一个为母国与父为敌终被其君上中山桓公烹为羹,孰是孰非?”赵胜问了个难题。
此刻,乐毅内心百般挣扎。两个都是他先祖,却选择了完全相反的路。
乐羊本是中山人,魏与中山连年战事,但为一展所长而投效了敌国也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魏国,成为魏相邦翟璜的门客。翟璜之子翟靖在攻中山时,死于乐羊之子乐舒手上,但这对翟璜的惜才之心并没影响多少,他竟不顾众人反对而向魏文侯举荐乐羊为主将去攻中山,并以身家性命做担保。而后,乐羊借着对中山国的熟悉为优势,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军事才能,连连告捷。
乐舒不同于父亲,选择留在中山守卫疆土。尽管他杀了翟靖,可这并未给中山桓公的疑心带来多少平复,敌方主将乐羊毕竟是乐舒的父亲。在魏军围城三年即将攻克中山全境前夕,中山桓公派使者送来一份羹,乐羊在得知这是乐舒的肉酱所做,竟当着使者的面喝得一滴不剩,使者回报此事后全城惊骇。很快,他成功灭了中山国。
二十六年后,中山桓公复国,这才想起乐舒的忠诚,于是重用其子乐池。乐氏一族再次被中山公室所倚重,他们决定不再去面对乐羊与乐舒之事,只想着一心效忠中山便好。
“怎么,问到你痛处了?”赵胜追问。
“竖子!要杀便杀,勿欺人太甚!”一旁的廉颇怒喊。
“男子志在四方,安有国界之限?我大赵先主赵襄子曾计杀姊夫代王,代国遂并于赵地,如今均以赵人视之。赵强而中山弱,以强并弱乃世间法则,何苦徒劳?寡君举贤任能,汝等空有一身过人的蛮力与胆识,却不懂我赵人的雄略,故我断言中山必亡于赵!莫如早日效力于我国,以赵人的身份,定能活出更高的价值。”赵胜一席话,惹得乐毅、廉颇这般热血爱国的大好男儿也频现动摇之貌。
“你还是杀了我吧。莫忘了当年赵简子于中山猎杀狼时,狼向路过的东郭先生求助,东郭先生心生怜悯竟将狼藏于书囊,可待骗过了赵简子后,狼却要吃了恩人!”但乐毅还是这么说。
“对!杀吧!今日我等两头中山狼栽在了赵家手里,认了!”廉颇也跟着一心求死。
赵胜转向了主父,父子对视了片刻,才求情道:“此二位壮士岂是中山狼之辈?大有豫让之节,杀之可惜。”
主父听完儿子的说法,当即下达了命令:“赵氏先烈赵襄子曾两释刺客豫让,未究其罪,寡人愿效‘简襄之烈’,亦不忍名士没于沙场之外。想通了再来找寡人,或待来日沙场上兵戎来见。剧辛、庞煖,即刻出二十骑送二位壮士入中山境,衣食车马切不可怠慢。待来日再战,寡人定要收服此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