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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嗜血战长平

移花接木案 瓯南生 13133 2024-07-11 11:06

  “将军!索战的秦军败逃!追还是不追?”部将请示。

  “未可。”赵括说完驱马上前,而后下马查看秦军在土地上所留下的痕迹,才再次上马,轻笑着念道:“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哼。王龁啊王龁,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将军,如何?”部将再问。

  “出动全军追北,随我生擒王龁!”赵括下令。

  赵孝成王六年、秦昭襄王四十七年(西历前260年),八月初,也就是赵括来到百里石长城接替廉颇的几天之后。

  这几天秦军主将王龁亲自领兵来攻故关,但日日不能攻下,还平白丧失了一批秦军。

  赵括带来了大量的人马与粮食,在城头上也是一连观察了好几天,他认为王龁的战法并无任何高明之处,于是终于在这天一改廉颇坚守不出的策略,等到因攻了大半天的城的王龁再次疲惫后,赵括已经再也不屑于在城头放箭射击,竟然领着一支由精兵组成的小队主动开关蜂拥而出。

  秦军似乎是打累了,也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城门自己开了,十万人竟然被一万人的突击打得溃不成军。

  慌乱之中,王龁摔下了马,一战车立即将他救起,然后向着反方向一路逃窜。

  对于这次小胜利,困守百里石长城已久的赵军顿时军心大振,一个个喊着要全歼秦军。

  这样的场面是赵括第一次感受到的,但自认理智的他却暂时不为所动,而是学着鲁国名将曹刿当年在长勺之战中的表现。在仔细查看过秦军撤退时留下的痕迹之后,最终他确认秦军并非佯装败逃,于是下令追击。

  由四十多万人组成的赵军跑起来地动山摇,向西全速推进,距离眼前的丹水越来越近,路上随处可见秦军遗弃的兵器或战车,赵军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全面胜利所带来的快感,直到八个不速之客的出现——

  “将军!可是赵国的将军?”一人带头挡在了赵军行进的最前方,用的是韩语。

  骑着高头大马的赵括上前,问道:“谁人胆敢挡住我赵军追击秦军的去路?”

  带头人介绍道:“我们都是丹水以西的上党难民,逃难太迟,被秦军抓起来奴役。今日秦军整个军营都跑空了,我们才得以向着赵军的范围逃。将军,我们想先问一句,秦军刚刚可是战败了?”

  “不错!我军大挫秦军,正全速追击!”赵括得意着。

  “此事不妙啊将军!”带头人大惊。

  “怎的不妙?”赵括诧异。

  带头人说:“就在方才,我们在丹水东岸遇到了数十万的秦军,因此都躲在树丛里不敢出声,然后一支至少十万人的秦军由西岸整整齐齐地涉水而来,两军会师就像是早有预谋,根本不像是刚吃了败仗的样子!”

  “是啊将军……”其他七人也都支持着这种说法。

  听完这样的描述,最前排的赵军开始议论纷纷。

  “不可能!”赵括大怒,“我熟读兵法,一路上都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之处,秦军的佯装怎么可能这么像?定然是你们看错了!”

  “你要相信我们啊将军!我这些同乡都能作证啊!”带头人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将军我们绝不会骗你!”另一人也继续作证。

  “你等阵前扰乱军心,居心不良!来人,给我当众斩了!”赵括下令。

  “将军不能啊……”那八人跪地喊冤。

  “斩!”赵括却再次重复命令。

  “唰——唰——唰——”

  八颗血淋淋的头颅,就这么染红了被晒得焦黄的土地。

  “我看还有谁敢扰乱军心?”赵括对着大军大吼一声。

  数万人吓得同时倒退了一两步,以致于造成了一声巨响。

  “咱们出关就是为了杀秦军的,就算前方确有四十几万的敌人,有我赵括指挥,必能将他们歼灭!不要忘了,咱们刚把他们的主将和先头部队给打伤了!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给我渡水!”赵括出口稳定着军心,并再次下令追击。

  在接收到军令后,赵军按部就班地渡过了丹水,只差负责补给的辎重部队。

  可就在此时,一支数千人的秦军骑兵竟忽然出现在了赵军刚离开的西岸,不仅包围了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的辎重部队,还无休止地对赵军顺风放箭,赵军的阵型被后方的这一奇袭搅乱。

  “不要惊慌!保持阵型!结成盾墙!”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赵括也被这样的场面给吓坏了。

  赵军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调整阵型,向着东面结成盾墙。

  “嘭!嘭!嘭!”

  但正当各处盾墙将要彻底聚拢之时,数千名重甲骑兵挥动长戈,由南北两面直直地向着盾墙撞去,他们的打法舍身忘死,根本不给对方和自己任何活路,目的只在击破盾墙!

  “弩兵放箭!前军横矛!”

  赵括虽然继续下令,但似乎已经无济于事,箭矢雨点般落在了赵军和秦军骑兵身上,扎出了无数个红点。

  最靠近丹水的那批赵军逐一落入丹水,将这条河染红,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丹水。

  望着眼前的这一片赤红,赵括不由地想起了方才将黄土地同样染红的八颗头颅,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南撤!”赵括终于意识到自己首战失策了。

  大军又同时向南撤退,但还没跑出几里,前军便忽然间陷落在草地之下。

  这是秦军早已准备好的陷坑,深、宽均达一丈有余,且长达数里,底下则布满了削尖的树干,都有胳膊那么粗壮。

  第一批落下的赵军,往往还未被这些树干扎死,便已经被随之而来的第二批、第三批同伴给砸死。

  不仅如此,壕沟对面又出现了一支数十万的秦军步兵,不断对着赵军放箭。

  面对这些想都没想到的突发状况,束手无策的赵括只得再次下令:“先往北一些,之后再东撤回故关!”

  那么,秦军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赵军的后路,切断了主力军队与辎重部队的联系呢?

  按白起的部署,在王龁每日亲自带领十万秦军前去攻打故关之前,一支两万五千人的军队都要由二鄣城出发,但他们的出发方向与王龁刚好相反——穿过西垒壁,由老马岭西面往东北方向进发,沿着秦川水,就可以绕过老马岭与丹朱岭的连接处,翻越此处的仙公山,便是百里石长城的后方。

  若赵括坚守不战,这两万五千人又要回到二鄣城,否则容易暴露。若赵括将大军彻底领出关,这两万五千人就一路南下抢关。

  此时,被贬为负责后勤工作的郑脩和靳黈却还在城头闲聊。

  “秦军真的被赵括打退了?”郑脩望向关外还没去处理的秦军尸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四十五万大军全部出动,守城的似乎就咱俩了。谢谢他赵括吧,一来就把廉将军所有的部将都换了一遍,你跟我看来是死不了了。”对于现在看似安全的状态,靳黈却是极为不满。

  “你说有没有可能,另外三十几万秦军,趁着赵括将人马全部调空之际,而由太行道直接打来?此刻就咱俩,怎么可能挡得住?”郑脩有些担忧。

  “想想也不可能。王龁带着十万呢,要是给赵括那四十五万追上了,啃骨头都不够分。另外三十几万,必然得在我军追上之前支援到位啊。要是为了个故关,而直接丢掉包括主将在内的十万条性命,赵括反应过来后可以反过来打这,邯郸最后的那些守军也能,东西夹击之下,秦军便只有死路一条。”靳黈分析着。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如此想来,咱们现在是最安全的了?”郑脩问。

  “杀呀!”

  还没等靳黈回答,北面一路杀来了一支秦军。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靳黈大惊。

  几支箭矢已经向他们飞来,郑脩躲开了,但靳黈左肩被命中一箭。

  眨眼之间,秦军已经杀到两人面前,两人与少得可怜的守军挥动长戟与敌方鏖战。

  不一会儿工夫,郑脩和靳黈各杀了十几人,但秦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们涌来。

  靳黈将郑脩往后推开,喊道:“走啊!故关守不住了!回到邯郸告知此事!”

  “一起走啊!”郑脩脚下实在不知道应该前进还是后退。

  “我活不到那时候了!快走!”

  靳黈说完又是几名秦军上前与其厮杀,他一招撂倒了两名秦军,但腹部也同时中了一剑。

  “走!”靳黈背对着郑脩,最后重复着。

  这回是真的顾及不到靳黈了,郑脩将长戟向前投掷之后,离开城墙,骑上一匹快马拼了命地逃。

  而无力再战的靳黈被众多秦军杀害,秦军就这么由内部夺取了故关的控制权,甚至还得到了赵军在此的所有补给。

  而后,秦军同样闭关不出,并就在百里石长城之上镇守。

  另外,还有一支五千人骑兵与这两万五千人同时出动,他们由光狼城出发,向东渡过丹水,再向北进发,然后及时袭击了正在向西渡过丹水的赵军主力并包围辎重部队。

  这还没完,白起早早便亲自率领三十万秦军主力由太行道向北出发,与佯装败逃的王龁所带领的十万秦军攻城部队在丹水西岸汇合,伏击赵军主力。

  眼看着秦军主力将兵力相同的赵军主力向北赶跑后,五千骑兵带着赵军辎重回到故关,与那支已经占领故关的两万五千人成功汇合。

  “冯亭!靳黈!快开关!”赵括终于带着大军重新渡过丹水,再次回到了故关之下。

  “开门啊!”关口被无数连滚带爬而来的赵军堵了住。

  “咻——咻——咻——”

  而让赵军意想不到的是,城头竟对着自己放箭,最接近关口的同伴躺下了一片。

  “大胆!”赵括还未明白情况。

  “咚。”

  直到一颗人头被丢了出来,虽然隔得还有些远,但赵括已经认出死者是谁了。

  “赵括!这是你要找的靳黈吧?哈哈哈哈哈!”

  城头传来一阵秦国口音的嘲笑,赵括终于知道故关失守了,虽然他还没想明白是如何失守的。

  “你还想要冯亭?不知道他死在哪了!但我们可以再帮你找找!哈哈哈哈哈!”

  “将军!秦军主力又快从西、南两面追上来了!”部将赶来告知赵括。

  “北撤!”赵括实在没办法了,又下令往北。

  在秦军主力的猛力推进之下,赵军被冲散成了好几路,主将赵括掉头指挥了几次反攻,但都被秦军更为高明的战法所破解,几路败军还是继续沿着百里石长城或西垒壁向北逃窜。

  可笑的是,无论是丹朱岭上的百里石长城还是老马岭上的西垒壁,原本都是赵军为了抵御秦军而加固的防线,现在居然都被秦军夺得,在东、西两面城墙上不断对赵军放箭打散阵型,掩护了在南面追击的秦军主力。

  借着这样的优势,秦军加大了追击的力度,直到将赵军逼到了老马岭和丹朱岭的最北端。

  那么,现在的赵军主力,已经彻底被赶进了一处狭小的角落,北无去路、西有西垒壁、东有百里石长城、南有秦军主力,赵军被挤压为一个三角型的势力范围。

  赵括再次意识到,秦军是有意将他赶到这一绝境,现在大部分的粮草也都没了,将士们饿了没有粮食、伤了没有草药。

  反观粮草充足的秦军,也不继续追了,因为他们的包抄已经实现了围困。现在,秦军只需在南面结成防御阵势,以逸待劳,根本无需主动进攻,时间久了,赵军不攻自破!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万分焦急之下,赵括低声背诵起了《孙子兵法·虚实篇》的前几句。

  秦赵两军之间长达四个月的攻城消耗战,就这样直接演变成了野外包围战。

  “突围!”

  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将对赵军越不利的赵括,不顾一切地下令向南突围。

  起先,赵军还有一定量的箭矢和车马,与秦军在野外搏杀基本就是以命换命。

  第一次突围,赵军损失惨重,但秦军也没好到哪去,双方前后各死了几万人。可秦军有补给,第一批打不动了换下一批上前再打。失去补给的赵军却显得越来越虚弱,实在打不动,只能又向着北面退守。

  赵括虽然博览传世兵法,也善于军事辩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博弈的诸多可能性,经验都是需要打出来的,而不是靠谁更能讲。

  一个个的敌人在他面前被自己下达的命令杀死,更多的战友同样因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断送了性命,每句话讲完之后都有相应的人命搭上,一次小小的失误都能在两军之中掀起波澜,这对他来说都是此前所没有过的经历,没人体会得到这个自负的年轻人现在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

  “将军,秦军这是要将咱们活活饿死啊!眼下该怎么办?”一部将提问。

  赵括合上双眼,他今日见到的所有情况,都在他脑海里以最快的速度过了一遍。

  在重新理清了思路之后,他对部将们道:“追兵是秦军主力,起先至少有四十万,这就说明了百里石长城上的秦军绝不会太多,而且秦军主力也很难再抽出太多兵力过去支援了,毕竟咱们也还活着近四十万人。眼下,只能先寄希望于邯郸临时征集民兵援救了,只需十万,廉颇、乐乘、庆舍都能领兵。只要故关重新被夺回,邯郸援军就能继续从东、南两面攻向敌军,而我军再趁势从北反攻。如此,被包围的就是秦军,打个平手不成问题。”

  “那咱们只能先等着了吗?”另一部将问。

  “一边突围,一边等。”这是赵括现下所能给出的唯一方案。

  “可粮道被断了,咱们还可以撑得了多久?”部将再问。

  “丹水有水、鱼,地面有树皮、草根。无论怎样,就是吃田鼠,也要挺过这一关,要相信大王会来救咱们。”赵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这么告诉大家。

  “对了,咱们现在被困在哪里?”部将最后问道。

  赵括打开地图,指来指去,最终停留在了两个字上,“长平。”

  再说郑脩,他骑上快马之后,沿途射杀了好几个秦军的追兵,并缴获了两匹马,独自继续朝着邯郸而去,从晌午跑到了黑夜,终于抵达目的地。

  “上党郡冯亭有紧急军报要面见大王!上党郡冯亭有紧急军报要面见大王!”已经一整日精神紧绷的郑脩对着城门呐喊。

  “是上党前线来人!快放行!”城头官吏吩咐着。

  城门打开,郑脩在进门被查验身份之后,又给了他一匹快马,直奔王宫。

  一听是有战报,赵王还乐了起来,因为今日前一个份战报还是赵括击败王龁,赵王还特意去见了软禁在宫中的赵胜,好好耀武扬威了一番。赵王只当是又有捷报,于是将赵胜也叫了来,想要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李……”惊讶的赵胜刚想叫出口,却又及时收回了声音,而是报出了另一个名字:“冯亭!你怎么亲自来报信了?”

  “这是冯亭?”赵王惊愕地看向了赵胜。

  郑脩来不及多做解释,直接禀告:“大王、相邦!臣乃上党守军冯亭!百里石长城今日被秦军攻下了!”

  “什么?赵括败了?”赵王最不愿意去想的事却似乎发生了。

  “你快说说怎么败的!”赵胜吓得直接从席上跳了起来。

  “不!是上将军带走所有将士主动前去敌阵追击,可没多久百里石长城之上由北至南杀进来一路秦军,具体数目难计,我等死战,但终因寡不敌众,除了臣已经……已经全员战死或被俘,包括靳黈也是为了救臣而丧命。”郑脩强忍着悲痛,讲述了百里石长城上的遭遇。

  赵王不像赵胜反应那么大,但却痴痴地坐在了原地,脑子里混乱不堪。

  “那我赵军主力呢?”赵胜问起。

  “不知道了!但依如今情形来看,秦军突袭百里石长城定是与王龁战败有关,他们早就谋划好了!王龁佯装战败,尽数引出故关守军,而后另一支秦军奇袭整道百里石长城防线!如此一来,我军主力一边要突破故关,另一边还要顾虑后方的秦军主力!”郑脩分析道。

  “他们不是还可从太行道由南突围,再返回百里石长城后方吗?”赵王问了个显得很弱智的问题。

  “大王!太行道是秦军的领地,必然是早有部署,只等着赵括自己闯进去送死!”赵胜狠狠地训了一句。

  “不对,同样都有四十多万人,赵括野战不一定会输给王龁的,出关了就出关了吧。王龁若想彻底击败我军主力,他们自己也要付出七八成的伤亡,秦军付不起这个代价。”赵王还在进行自我安慰。

  “可是他们现在没有补给啊!”赵胜对这个侄子实在是失望。

  “补给?辎重队有带着的,粮草够他们吃一阵子,而且野外也能找到食物的。没事的,寡人还是相信赵括,他能挺过来的。”赵王不愿意去做最差的打算。

  但辎重部队已经被秦军那两万五千人的骑兵全部吃下,这是赵王所不知道的重要信息,赵军从现在开始就得在野外四处觅食了。

  “大王!为今之计应当是出动邯郸所有守军,再调集全城十五岁以上的平民男子,由廉颇为将,夺回百里石长城,支援赵括与秦军作战,或还有一丝打平的可能!再不济,也能解救出更多的人,放弃上党而返回邯郸!”赵胜劝谏。

  “三叔,可若是都去了前线,邯郸怎么办?寡人怎么办?”赵王连问了两个极为自私的问题。

  “你……你究竟是怕他国会趁机来犯邯郸,还是怕效忠了赵国几十年的廉颇带了兵之后就不认你这个刚犯了错的大王了?”赵胜终于把藏在心里头的这句话给说开了。

  赵王不敢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那你派乐乘、庆舍,亦或是我,谁去都行!”赵胜继续劝谏着。

  可赵王还是不说话,却一直冒冷汗。

  “难道……包括你三叔在内,你是一个都信不过了?”赵胜终于意识到,赵王根本不可能将最后的家底交出去给任何人。

  “三叔你不要再说了!寡人心里也很乱!”赵王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愿意去承认错误与补救,而是继续选择逃避。

  “昏君!你这是要置整个赵国于不顾啊!你不去下令救援是吧?冯亭,咱们自己去!”赵胜欲走。

  “来人!”

  赵王突然发作,五十名黑衣涌了进来。

  赵胜捏紧了拳头,厉声问道:“赵丹!你到现在还怙恶不悛吗?”

  “请相邦和这位将军回去,但不能伤了他们性命。”赵王咬了咬牙,下令继续软禁赵胜,连郑脩都不放出去。

  围成三圈的黑衣进前一步,试探两人的反应。

  赵胜和郑脩各往对方的方向退了一步,背贴着背。

  “平原君,我从未想过,与你并肩作战竟会是这样的场景。”郑脩已经摆出备战的架势。

  “我也从未想过,与我为敌的竟会是这个由我一手带大的竖子。”赵胜双手一摇,连带着一阵短促而又飒爽的风声,卷起了一双宽大的衣袪。

  “冲!”

  两人不知哪来的默契,同时高呼一声,各自上前与黑衣们拳掌相击。

  黑衣们接收到的命令是不能伤到两人的性命,因此不仅连剑都没拔,还不敢下狠手,没一会儿就被赵胜和郑脩各打倒了十来个,两人还同时夺得了黑衣腰间的剑。

  赵胜毫不留情地向着门口砍杀黑衣,对郑脩喊道:“这个昏君是靠不住了!谁逃得出去,就去大梁找信陵君支援前线!”

  此时黑衣们也不得不拔出剑,而赵王身后又跑出了五十人来增援。见状况越来越不利于自己,郑脩也只得狠下心来,向着门口砍杀。

  但敌方人数实在太多,赵胜武艺再高,脖子上也已经被架上了利剑,再也动弹不得。趁着那几人的注意力被赵胜所牵绊,郑脩直接借着赵胜所开出的路,冲出重围。

  “追!不能让他泄漏消息!”赵王继续下令。

  而此时郑脩已然翻上了飞檐,警钟也响彻了整个王宫,各处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进行搜索。

  郑脩的内心现在非常凌乱,无论靳黈还是赵胜,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真英雄,而解除上党之危的重担如今再次落到了他的肩头,他决计要倾尽全力去保全在上党奋战的大军。

  这一夜,郑脩不急着向就近的宫门出逃,而是前后出现在了王宫的东、南、西、北四处,将所逗留之处都给点了。宫人们忙着四处救火,根本来不及去抓人。

  而郑脩最终打晕了一名黑衣,换上衣服之后,就这么溜出了王宫,去往廉颇宅院。但当他到了附近,便发现一队黑衣也已经守在了廉颇门前,看来赵王第一时间将廉颇的行动控制住了,这是要彻底封锁前线的消息。

  最后,郑脩想到了还有一个去处——

  “谁?”李谈拔剑大步走到院落。

  “大哥,是我——李园。”翻墙而进的郑脩表明了身份。

  李谈走进一看,“你受伤了?”

  “轻伤,不碍事。”郑脩回应。

  “进来说话。”李谈道。

  两人进屋。

  “宫里说是今夜遭了刺客,家家户户都要严查。不过你暂且放心,我家刚查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李谈简单说明着,而且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两年多不见的郑脩忽然出现在此,前线绝对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许今晚的搜查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大哥,今日赵括中了王龁的计,贸然出兵,留下了空空如也的百里石长城,而一支秦军由丹朱岭北面突袭而来,包括靳黈在内都牺牲了,只有我逃出来抵达王宫向大王禀告。主君也在场,劝谏大王悉起邯郸军民救援,但大王执意要将此事隐瞒,指望赵括能够自行突围。主君掩护了我,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他要我去魏国找信陵君求援。”郑脩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概述了一遍。

  “你出不了城了。明日我先将女儿寄养到相府,以探亲的名义由北门出,再绕到南面,去大梁求见信陵君,说明此事。你就好好藏在家里,谁来都不要开,只当这家没人在。家里有井水可以喝,储备的干粮则至少够你一人撑一个月。”从容的李谈即刻定计。

  “有劳大哥!”郑脩作揖。

  “都是为主君、为赵国办事,这两年多你在上党更苦。对了,你的……你的妻儿现在也寄养在相府。”说完了公事,李谈说起了一件私事。

  “他们现在过得好吗?”郑脩这才想起了此前让妻儿来投靠赵胜。

  “你放心,虽然主君被大王扣下了,但他好歹也是大王的叔父,大王终归是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放归主君。只要主君没事,你的家人自然也就没事了。况且主君有三千门客,即便定了罪,也不可能全部受到牵连。相府如今还有孟姬公主在,大王不会轻易得罪魏国的。”李谈给郑脩喂了一颗定心丸。

  “那她……韩姬知道我的身份了吗?”这是郑脩现在最担心的。

  “还不知道。但是,我看迟早是会知道的。到时候怎么去面对她,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李谈提醒着。

  第二天一早,李谈按照计划,将女儿送到了相府,托由韩姬照看,然后调用了一乘轻车,驶向邯郸城北门,直属赵王的王军果然在挨个查验出城者的身份,并比对容貌、询问出城原因。

  但由于冯亭和李谈这两人之间联系不起来,于是李谈被顺利放行。出城之后,李谈驾车行驶十里,卸下了两匹马,弃车,在马背上装上鞍鞯之后,改由骑马绕行至邯郸以南。

  邯郸距大梁比距百里石长城稍稍远了些,李谈一路上接连以重金换马,终于在耗费一整个白昼之后,南下抵达魏国大梁的魏无忌府邸。

  “你说你是平原君的门客?”魏无忌问。

  “对,李谈曾于我家主君府上与您见过。”李谈回答。

  “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是有见过你,我记得是你劝说平原君杀了那个侍妾,离开的门客们才又慢慢回来的。”魏无忌点了点头。

  “请信陵君救援上党!”李谈一拜。

  “什么?”魏无忌大惊。

  于是李谈将上党和邯郸的情况从头到尾仔细跟魏无忌讲了一遍,而就在李谈讲完之后,魏无忌的两名门客也分别来报两地的情况,与李谈所说完全吻合,只是没有那么多的细节。

  另外,上党的细作也向魏无忌传来了一个李谈所不知道的点,那就是秦军已经换上大良造白起来领兵。

  魏无忌结合完三者所传达到的信息,直接只身前往魏王宫,又对魏王重复了一遍。

  “消息属实?”魏王向魏无忌确认着。

  “我在上党、邯郸的细作,还有平原君的门客,说的都一样。秦军已围困赵军,若此时不救赵,上党必入秦军之手,这对我魏国也是大大的不利啊!请大哥出兵!”魏无忌陈明利害,向魏王请兵。

  但魏王却有所顾虑,道:“赵王自己还不打算出兵,也不来向魏国求援,这要是帮他们打退了秦军,那咱们跟赵军不就又有新的争端了吗?上党,该分多少座城池给魏国?这场仗即便是最好的结果,也是魏军与赵军赶跑了秦军,但赵军四十几万,我军若前去支援最多也就调得动十几万,打完仗了赵王要是不认账,还怎么跟他谈?况且秦军也有四十几万,咱们不能白白折损了人马。不如,还是等赵王想通了,主动找上门来商量。”

  其实魏王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目前赵强魏弱,赵王自己执迷不悟,而魏国可没有平白无故去为赵国承担风险的义务,否则最后很可能就是吃力不讨好,只能是赵王主动来向魏王求助。

  “可若不帮,等秦军吞了赵军,日后他们再打魏国,就没有赵军支援了啊!要知道现在带兵的可是白起,每战必胜、每胜必屠!”魏无忌提醒着魏王。

  魏王此刻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冷静,讲了个故事:“晋惠公四年(西历前647年),晋国闹饥荒,晋惠公向邻近的秦国买粮,秦穆公就此事问于百里奚与邳豹。百里奚认为应当与邻国友善,互相帮助;邳豹认为晋惠公不义,可趁机讨伐。最终,秦穆公认为晋惠公虽坏,但晋国百姓是无辜的,于是从秦都雍源源不断地将粮食经由水路运至晋都绛,此即泛舟之役。第二年,轮到秦国闹饥荒,秦穆公反过来同样向晋惠公买粮,但晋惠公不仅没有同意,还趁机出兵讨伐秦国,发动不义之战。大国与大国之间,明码的交易,尚且会出现这种以怨报德的事情,你让寡人如何问都不问赵王,便安心去救赵?”

  魏王所忧,令魏无忌哑口无言。

  魏王最后道:“无忌,寡人深知你的顾虑。但寡人已经决定了,还是那句话,必须得等赵王派人来求,一个被囚系的相邦的求援在寡人这作不得数。况且,同样都有四十几万的兵力,说不定无需救援,赵军自己就能突围。”

  “可是……”

  “好啦。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魏王起身离开。

  就这样,不仅靳黈豁出性命向邯郸求援被赵王拒绝,连赵胜向魏国求援也被魏王置若罔闻。

  而就在同一时间,白起用计将赵军围困于长平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比邯郸和大梁都要远上好几倍的咸阳。

  “蒙骜、王陵、王翦、司马梗、贲、张唐!”秦王叫唤这六名武将。

  “臣在!”六人悉数出列。

  “我军已占领百里石长城,并将赵军围困长平一隅,但同样都有四十来万人,必然也是围而难攻。孙子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现下双方兵力相当,我军占优,需慢慢将赵军吞下,可怕只怕邯郸或他国之兵来犯百里石长城。寡人决定,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秦王做出了一个他执政四十七年以来最艰难的决定,这也将会是他首次以王者的尊贵身份组织民兵亲征。

  “大王勇武!臣等当随大王同往!”崇尚武力的诸将对于这种极度冒险的决定不仅没有劝阻,反而因受到鼓舞而自请出战。

  “太子柱!”秦王继续叫唤。

  “在!”赵柱出列。

  “寡人不在期间,由你监国,一切大事与相邦一同决断。若寡人此番不幸战死,众臣为证,当拥立太子柱为新王!”秦王简单交代了后事。

  “臣等奉命!”众臣回应。

  “即刻进发!”

  于是秦王亲自带领咸阳守军去往河内,当地百姓全部被赐爵一级,但代价是虚岁十五以上的男子全部参军,经由太行道支援百里石长城上的三万不到的秦军。

  就这样,秦王临时组建起了一支约莫十万人的民兵,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百里石长城,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赵王、魏王在内。

  消息很快传开了,但此时的赵王再想着由邯郸出兵去攻打百里石长城,自然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继续寄希望于赵括能够率军突围,可他从未考虑过此前全军都在寄希望于他能前来营救。

  时间逐渐推移到了九月底,也就是赵军在长平被秦军围困的第四十六天,同时也是断粮的第四十六天。

  丹水还在静静地流淌着,但水里的所有生物几乎都已经被吃光,战马的骨头也被啃食殆尽。赵军中那些虚弱的士兵已经渐渐被同伴们杀死,然后被吃掉。

  这段时间里,赵军也有过数次拼死突围,但都因身体机能跟不上而输给了秦军,秦军也在用人命去堆积出胜利。

  不算出兵的时间,就单从四月正式开战至今,已经将近六个月,秦国前后投入了六十万的战力。而在这最近的四十六天以来,在赵军的强势防守与猛烈突围之下,秦军的伤亡也累计至十几万,他们也想尽快结束战争。

  这天,赵军主将赵括终于认清了现实,他们苦苦等待的那支邯郸援军是不会出现了,而大多将士也等不到明后天就会被活生生饿死了。

  他决定了,最后再进行一次突围,虽然他知道自己必然是会死于这次突围,但他同时也知道,身为一名军人,哪怕是一名失败的军人,宁死不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不能辱没赵氏一族的家风。

  “全军……分为四队,随我突围!”赵括下了最后一道死令。

  但不幸的是,吃掉战马、弃了战车并用完箭矢的赵军,眼中看到的只有前排的战友被密集的箭矢所推倒,这其中也包括被后世称为“纸上谈兵”这种反面教材的上将军赵括。

  在赵括倒下之后,群龙无首的赵军最终决定投降。

  “上将军,战争终于结束了。赵军兵刃、甲胄已悉数缴获,当如何处置?”副将王龁略显轻松地问向了师傅。

  白起淡淡地回应道:“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什……什么?”王龁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决定。

  “没听明白吗?那我再说得明白点给你们听。我不管赵军还活着三十万还是四十万,一律阬杀!”白起对着部将们下令。

  “师傅!三思啊!”王龁跪地求情。

  白起上前就是一脚,将王龁踹倒,怒吼道:“没用的东西!说了多少次了上了战场就得叫我上将军!王龁、司马蕲,你们还有不听话的都给我跟赵人一起死!”

  当天,在白起的指使下,秦军将数十万已丢弃兵器的赵国战俘分批集中起来,一排排跪在无数个土坑前斩杀,尸体直接推进土坑,造成的尸臭数月不散。

  这场战争持续了近半年,双方投入兵力总计超百万。其中,秦军前后损失近二十万人。而赵军那四十五万人,不是先前战死,就是战争结束后被敌军阬杀,赵国的有效生力军被彻底消灭,只留下二百四十名童子军被放回去通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童子们唱着《诗·唐风·葛生》,失魂落魄地回到邯郸。

  愤怒的赵王,处死了赵括全家,但因为此前的一次劝谏,他最终还是留下了赵括母亲的性命。

  长平之战,是迄今为止世上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大型歼灭战,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真实的写照。此战之后,早已嗜血成性的白起正式被称为“人屠”,而秦国也开始将上党郡彻底收入囊中,最有可能与秦国竞争统一大业的楚、赵两国也被淘汰出了一国,此前两代赵王长达六十年的中兴被赵王丹毁于一旦。

  但这部惨剧对赵国来说,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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