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率军近抵秋华桥,果然这座石拱桥已然垮塌,他得意的等着何姓胖子跟上来,后者一脸懵逼,连呼:“桥怎么垮了,这,这桥是千年石桥啊。”
“不怕,我有水军,不过呢。”王朴打了个机簧。
“怎么说。”何姓胖子冷冷问道。
“过河要收费,不多,五张水獭皮吧。”
“呵呵嘿,王节制,你好不晓事,须知年轻人不要太张狂。”
“哦?请阁下明示。”王朴倒是好奇起来,他连皇帝都不怕,还能阴沟里翻船,弄不过这个小小的代王家奴吗。
“你可知当今权势最大的重臣是谁?”
“温体仁?”王朴不明白这家奴要说什么,心说,温体仁算老几,老子东林党的,不用给这个奸佞面子。
“你,你怎么这样说,莫非你与温阁老有交情吗。”何姓胖子作惊愕状,连退了好几步,似乎听了大逆不道之言。
“放屁。”王朴怒道:“老子是瞎说的,不行吗。”
“不对,温体仁不是东林党,他只能在皇帝面前说些谗言,大事他说了不算数。”何姓胖子摇头,作轻蔑状道。
“哦?这倒是没想到,愿听高论。”王朴不禁肃然起敬,这货莫非是高人。
“当今能说一不二的权臣,只有两位,一位是刚刚入阁的徐光启,还有一位是帝师孙承宗。”
“是,是。”王朴连连点头,徐光启两个弟子,他掌神甲营,孙元化掌山东水军,孙承宗是关宁军的大靠山。大明朝最强的军马都在这两位手下,所谓皇帝面对他们也该惶惶凄凄,屁都不敢放。
“一整车队水獭皮,代王用的完这些吗,按惯例,难道不该进献给两位权臣,你把水獭皮拿了去,坏了今年炭敬,回头大伙儿全都倒霉,你别以为有一支军马就了不起,须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常青的叶。”
“哎呀,你这个家伙。”王朴叉腰,他是万万没料到,居然给这个区区家奴训斥了。而且,他还打心底认可这货的这番话。徐光启自不用说,那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了。孙承宗也是德高望重,与他有恩,若是得罪了这两位,抢了他们两个的水獭皮,就算这两位大佬宏图大量,不与他计较,只一笑置之,旁人看了也会不满王朴忘恩负义,对王朴的名声有大害。
王朴就这般给这个家奴一番话唬住了,再没敢讨要水獭皮,却凭白毁了一座千年古桥,不禁十分沮丧。
这时,桥的对面来了一队人马,王朴派人去问,回禀说,那里是周王的一个妃子,唤董娘娘。好家伙,代王的人马,和周王的人马,果然乱世谁都生死无着,旦夕罹难,唯有王爷妃子们依旧还是闲适周游,一个不远千里,穿过贼乱腹地,运集奇珍异宝,一个妃子大大方方出来溜达,遍地饿殍视若无物。大乱之世也没半分难住他们呀。
等王朴的水军赶来,王朴坐船过河去,与这位周王侧妃当面,不想这位妃子一来就问:“王节制,你这船很罕见呢。”
“这是新制成的运矿船,偶尔也能当成兵船。娘娘喜欢,我卖一条给娘娘,不贵,就十万两银子。”王朴怕这位喜爱云游的董娘娘看上了这条铝皮平底船,万一她开口讨要,不给就很尴尬,给了肉疼,故而抢先开出天价。
“这,自家人,王节制还不曾知,本宫的侄子要定亲你那妹妹呢。”董娘娘瞅了眼河对岸的车队,那是代王的旗号。又问道:“那代王的家奴是谁啊,着人去把他叫来,本宫有话吩咐他。”
“是,娘娘。”王朴听了董娘娘的话,一时摸不清底细,只寻思这妇人和王家亲近,是友非敌。
“你来的正好,先送我回太原,这一路为了这桩婚事风餐露宿,连带担惊受怕,不是人该遭的罪哦。”董娘娘自嘲苦笑道。
“这个。”王朴十分为难了,这妇人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他登时作色,又想这妇人亲近王家,他回去王家,不好此刻对人发作,就隐忍下来,笑道:“军情紧急,却是有急事,抽不开。不过,我这条船能运兵,娘娘不弃,用它沿途护卫一程。”
“嗯。”董娘娘满意点头,她也心知武人粗鄙,对答生硬了些,释然而已。
不一会儿,何姓胖子过河来,在董娘娘的十步外磕头就拜,那恭顺惶恐不已的姿势,敢情皇帝在跟前也就那样子。王朴不禁回忆起这个胖子对他一直不卑不亢,忍不住恼意,嘀咕道:“狗奴才这个词用得对,十足像条狗。”
董娘娘斜眼扫了遍王朴,笑道:“这些奴才在外,一言一行皆是主子的脸面,他就是见了官也不能磕头,向来如此的规矩。”
“皇家的体面,我懂了。”王朴恍然大悟,气就消了。
“本宫这次出来,沿途驿站都无人打理,去了趟祁州,料不到城内富有之家也揭不开锅,啊,本宫吃喝嚼用尽自给,随行车子空了呢。”董娘娘懒得拿眼看地上的何姓胖子,也不叫他起身,只自说自话。
“是,娘娘千岁万安,奴才这支车队里有上好的青海水獭皮,愿孝敬娘娘。”何姓胖子暗暗叫苦,这下可要激怒王朴了。但是他不敢跟周王侧妃打马虎眼,因为身边的随从们回去后会跟人多嘴,万一让主子们听见,自己戏耍了宗室贵人,主子们必震怒,他难逃死罪,甚至于祸延子孙。
“水獭皮吗,我就说你们那位王爷不会委屈自己,无缘无故派你这个金鱼袋奴涉险,这东西如今稀罕呢,你有多少可拿来送人的。”听说是水獭皮,董娘娘眼眸一亮,这几年陕甘贼乱闹得很凶,青海藏地那边的皮货就日渐难得,这回却是给她撞着了。
“一共六十张,其中二十张王爷自用,另三十张炭敬,还剩十张是给奴才的赏。”
“该赏,那十张留下。”董娘娘挥手道,身边的侍从闻命上前,从手袋里给他数了几颗金瓜子。
何姓胖子接了金瓜子,抬眼瞥见王朴正杀气腾腾怒目他,暗道苦也。就斗胆进言道:“谢娘娘赏,但有一张略瑕疵,不敢坏了娘娘体面。”
“嗯,瑕疵的你不要给我。”听说有瑕疵,董娘娘拧眉,便不肯要了,以她的身份若是拿了瑕疵品回去,会多少落面子。
“是。”
王朴冷哼一声,心说,有一张也行,就不弄死你了。何姓胖子看王朴脸色稍缓,庆幸得救,
这时,从后面来了两人,一男子很是猥琐憨肥,与何姓胖子那天生的多肉不用,这是个油水进食过多的胖子。另一位宫娥却穿戴男装,很是英姿飒爽,不由得惹王朴刮目。
董娘娘看榴衣郡主把自己的侄子连拖带拽往这边来,不禁大惊,在场可有王朴这个外人,榴衣的身份万一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明律严禁宗室擅离封地,动辄贬为庶人。
“王节制,你妹夫来了,你们为何不亲近。”榴衣十分无礼的把这个猥琐胖子往前一推。这男子看王朴顶盔掼甲,威风凛凛,左右亲兵更是杀气凌然,顿时气短,又想自家姑姑是王爷妃子,何怕人耶,他是武将,不过是奴才一般的人物,只是皮囊好些而已,倒会聚起团吓唬人,我可不能落了下风,就上前长揖道:“本爷邵伟煌,大舅子你好大名声,咱们而后可要亲近走动啊。”。
“你。”王朴怒了,这胖子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在他面前自称什么本爷,王朴这两年生居高位,终于养成了上位的心气,这胖子的平辈论交其实说不上失礼,但在他听来就格外刺耳。但是这个胖子或许来头不小,王朴不敢怠慢,便问:“这位兄台,是什么官职。”
“我,我家良田千顷,家里有人官也是不小的。”
“那你是白身?”王朴脸色大为不善,他已经看出来了,这胖子就是个棒槌。
“我,我。”这猥琐胖子涨红了脸,未料这个武夫没有按常理出牌,不折服于良田千顷,听了家里有人高官也不纳头就拜,一时不知所措了。
“白身怎么了,难道配不上你妹妹吗。”榴衣幸灾乐祸的拱火道,她早已知晓石拱桥毁于此人之手,气愤不过,故刻意拿话羞臊他。
“我妹妹,什么?”王朴不是真王朴,所谓妹妹对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不在乎。只是一脸茫然,满脑子是眼前这位姑娘的异样,那是现代女人特有的嚣器直爽,此前他见过的明代女人未有雷同。
“啊。”榴衣忽然脸红扑扑的,王朴的愣然审视令她误会了,那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极了迷恋情愫。她羞惭不已,续而恼意上涌,嗔怪道:“看什么呢,本,本公子挖了你的眼。”
“哦,公子。”王朴是个现代人,女扮男装怎能唬住他,当下就拿眼扫视喉结。
“哼。”榴衣拿眼瞪他,那美眸如两汪泉水,黄霞之下烁烁金光。
王朴坏笑道:“这公子是练了什么武艺,一定是武林高手。”
“哼。怎样,你敢划下道,跟本公子打一架不成。”榴衣暗暗得意,她的男装好悬瞒过了此人,全赖本姑娘临危不乱,应答自若。
“不敢,不敢。”王朴连连摇头,笑道:“我不如你壮,定然打不过的。”言罢又拍了拍胸脯。
榴衣先是茫然,看了看王朴的胸口,那里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再琢磨了这个男人的狭促眼神,就直觉那不是一句好话,再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有尖尖鼓起,这才醒悟。
董娘娘只见榴衣脸色酱红,续而大紫,终于忍不住怒道:“黄衣儿,退下。”这黄衣儿就是榴衣的假名,她们事先商量过,外人跟前专用这个名字。
王朴看这个侍女很类现代女人,就决心讨要过来,这个年代贵族间讨要丫鬟,甚至妾室皆为寻常,王朴这样做并不唐突,于是笑道:“这侍女好不妙人,董娘娘将她赏给我吧。”
榴衣转身正要溜走,听了王朴这话浑身一窒,僵在了当场,转头过来,满脸通红且又难以置信瞧向王朴。
“哦?妙,妙人。王朴你已经有缘宝郡主,还怎敢口出这话,这话传出去没你的好。”董娘娘好气又好笑,一口回绝。
“啊?”王朴听不懂了,他不是正紧的明代人,对很多禁忌不熟悉,只道宗室间有这样的禁忌,娶了这个藩王的郡主就不能讨另一个藩王的侍女吗,回头该请教一下王雁。
“妙人。”榴衣心事重重走开,念叨道:“妙人吗,怎么就是妙人了。”她十分困惑,若是这个男人爱慕她美色,该说美人,如何说妙人,难道这个男人爱的不是她美色,而是性情,这么一想,她神情大变,回头大叫道:“王朴。”
王朴吃了惊,一愣神,只见这个侍女用纤细柔荑指着他,很是不羞不臊的问道:“你爱我什么?”
这一问惊煞了众人,董娘娘更是一个踉跄,险些往后躺倒,天啊地啊,这丫头要害死本宫,回头怎么跟王爷交待,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于郡主的清白名声有大害。她看向远处的代王何姓家奴,起了杀心,但是王朴这人不可能灭口了事。
王朴笑了,很是灿烂的开怀大笑,这女人果然是现代女人,无惧无畏的女汉子,几乎可疑是个穿越者。却是毫不犹豫回一句:“爱就爱了,管他去死。”这是后世乱世佳人的一句经典场景,这个场合借用倒是十分合适。
怎料他低估经典的威力,榴衣听了这话脸色惨白,浑身起了惊涛骇浪一般颤抖不已,续而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许多侍女上前去。王朴也懵了,上前几步就被侍女们拦住了。这些侍女看他的眼神很是诡异,似笑非笑的,许多双媚眼随风飘来细弱游丝的柔情。
王朴无奈退了下去,回头和王综对视,想向他解惑,是不是他又犯了明代的隐藏忌讳,但是后者一脸钦佩,凭这怂恿形状,不像有犯了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