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时十二月末,晨霜铺地银装素裹,皇城内外亦是如此,宫中嫔妃加衣添火,懒床者,不知凡几,就连大唐皇帝李世民也难逃惰性。
“陛下,您该上朝了。”耳畔传来了韦妃软懦的娇声。
李世民紧了紧盖在身上的凤褥锦被,嘟囔道:“尚早,朕再躺一会儿。”
这种孩子气的表现,韦妃看在眼里不禁失笑一声,轻轻催促道:“呵呵,陛下,国事要紧,岂可留恋后宫,若是被皇后姐姐知晓了,定会怪罪贱妾不识大体。”
李世民这才睁开眼,直起身子,无奈道:“爱妃啊,朕听观音婢提及过,慎儿这孩子拜了王邵为师,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其事,慎儿自小认生,却与小侯爷颇为投缘,加之小侯爷又救过贱妾一命,恩同再造,于情于理,慎儿请求,贱妾也不会不答应,何况,那小侯爷博闻强识,胸有韬略,对慎儿将来只有益处,陛下以为呢?”
“呵呵,爱妃啊,说句心里话,王邵这小子让朕着实头疼的紧,有能力不假,却也会闯祸,如一柄宝剑,两面开刃,若不是有朕压着,他就敢‘大闹天宫’,朕怕慎儿交付与他,被他给教坏了。”
“陛下,知子莫若父,慎儿待人处世就是太一板一眼,这您是知晓的,让小侯爷来教,兴许能变得油滑一些,未必不是一件坏事,贱妾时常羡慕皇后姐姐能教出像太子、青雀这样有能力又有出息的好儿子,慎儿能拜在小侯爷门下,陛下该高兴才是。”
“呵呵呵,是这个理,这说会儿话啊,人也清醒了,就由爱妃服侍朕更衣,而后摆驾上朝吧。”
“喏。”
……
半个时辰之后,李世民照例坐在龙榻之上听底下众大臣们拌嘴,对于这些老臣来说,巴掌大的事情都能拿到台面上来议论,仿佛不说些什么,就显得他们无能似的。
就连家长里短,在他们嘴里,还能上升到忧国忧民的层次,李世民是听的昏昏欲睡,却又不好发作。
今儿既然提起了王邵,李世民就不得不开口了:“众位爱卿先静静,朕有一问,何人知晓朕的钦差王邵近况如何啊?”
“这个……”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
“哼,江南之事汝等避而不谈,却在朝堂之上谈及那些鸡毛蒜皮之小事,众爱卿可真是闲的很呐,当朕的朝堂是那坊间茶馆不成?来此喋喋不休。”
众大臣脸色古怪,出列倒头就拜,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呵呵。”李世民也被王邵感染,这嘲讽似的呵呵声,颇有王邵七分精髓。
正欲开口,却见殿外闪过人影,李世民眼尖,只见一金吾小校站立殿外,正与守着殿门的小太监耳语着什么。
便抬手一指,朗声道:“殿外何人喧哗?”
殿内众臣齐齐回头,见是一小校,面带急切,便不由心生好奇。
小太监们见陛下与诸位大臣皆观望过来,自不敢怠慢,便匆匆入内俯身回禀道:“回陛下,是江南流星快马来报,上书之人,正是钦差王大人。”
“呵呵,朕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将快报速速呈上来!”
“嗻。”李世民身边的贵公公迅速下了高台,双手接过快报,立马回身恭敬奉上。
李世民打开扫了一眼,脸上表情一变再变,这让底下细心观察的大臣们不明所以,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啪”的一声,李世民重重的将快报拍在了龙案之上,背着手站了起来,沉吟片刻之后,才怒道:“好其个歪和尚,这都敢打起朕的主意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小子倒好,竟然卖起朕的土地来了,还有脸上书向朕来请旨,此等作为,与买官卖爵何异,好大的胆子!”
“来人,速速下旨宣王邵回京,若他敢有一丝怨言,便绑他回来见朕!”李世民真是气坏了。
杜如晦心中诧异,只觉王邵不可能做这种无理之事,其中定有原委,便出列劝道:“陛下,此事怕还有下文,陛下未全数览尽,便盖棺定论,是否尚早啊。”
程咬金挺着肚子插嘴道:“是啊陛下,俺瞧着您都没看完呢,等瞧完了在拿那小子不迟,万一冤枉了好人,这……这就丢脸丢大了。”
话糙理不糙,李世民想想也对,整了整衣襟重新坐回龙榻,耐着性子再次阅读起来,时不时发出“咦”“啊”“哦”等感叹词,搞得一知半解的大臣们个个心痒难耐,抓耳挠腮,恨不得此时观看上书的就是自己。
良久,李世民带着笑意放下了快报,淡淡摇头道:“哎呀,出人意表啊,正如爱卿们所言,朕险些错怪于他,原是如此计策,尚可一试。”
见众臣伸着脖子,李世民一乐,摆手示意贵公公:“呵呵,来来来,将此书拿去供诸位爱卿传阅,朕还想听听爱卿们的意见。”
“嗻。”贵公公依口谕行事,将上报文书递了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才传回到李世民龙案上,李世民敲着龙案,出言询问:“诸位爱卿,可有所得?皆来说说看,这旨,朕该不该下。”
侯君集急着出列,一脸痛心疾首道:“陛下,此策万万不可行。”
“哦,侯爱卿有何见解?”
侯君集气愤道:“陛下明鉴,王邵此法一旦施行,将霍乱朝纲,天下动荡,灾民虽实是可怜,但强取豪夺富庶人家之财,等同施于其强盗行径,若朝廷下旨支持,必失民心,依老臣看来,王邵此子,上书求旨,其心本就可诛啊,望陛下三思。”
房玄龄轻咳一声。
李世民很是配合的点名道:“房爱卿可有其它见解?”
房玄龄出列启禀:“陛下,臣与侯大人之看法恰恰相反,众所周知,江南地广人稀,荒地处处,与其弃之不用,不若提前开发之,使南北齐头并进,当是好事,至于侯尚书所言之罪名,怕是经不起推敲。”
“一来,钦差王邵书以言明,这地仍是属于朝廷,只不过划拨了使用权而已,终是有个期限,迟早归还于朝,又言,于期限之内,百姓若有所获利,自有朝廷一份,此法,是借百姓之力,强我大唐根基,就长远看来,必然利大于弊。”
“嗯,爱卿所言有理,继续。”李世民点头。
“其二,臣对王邵书中一阙深有感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依微臣看来,王邵下至江南,必有切身感悟,才敢吐出此等刻骨铭心之言,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做得此诗?贫者受苦,富者不仁,此乃陛下教化之过也,南蛮之地离长安相去甚远,若不管不顾,地方百姓怕是只畏豪绅地主,却不知陛下威仪,这……何其荒谬。”
“爱卿,接着说下去!”李世民一脸严肃,当皇帝的,最讨厌有人胆敢挑战皇权,这事儿,在李世民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房玄龄一愣,说实话,他没想好第三点,闻言不由结舌:“呃,这第三嘛……”
杜如晦收到房玄龄的求救眼神,赶忙出列道:“陛下,这第三点显而易见,百姓们并不吃亏,商人们亦是有利可图,代价仅是陛下一道圣旨,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江南重建,甚至赛过从前,从今之后,朝廷当去一大患也,所谓破而后立,当得一试,倘若广陵县侥幸获得成功,便可将此法推行至天下,届时,我大唐强盛指日可待。”
“是啊,是啊!”不少大臣附和道。
“好,说的好啊,两位爱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不妨一试,来人,敕令……”
……
朝会一结束,侯君集就黑着脸第一个跨出了殿门,这表现甚是无礼,就仿佛满朝文武皆不放在其眼里似的。
其身后跟着一大票攀附官员,落在后头,皆是面面相觑。
程咬金在后头咧嘴道:“瞧瞧这斯,当了兵部尚书之后越来越神气了,怕是过些日子,连俺们几个老将,也不放在眼中喽。”
尉迟敬德挤眉弄眼道:“老妖精,平日不觉,今日你这番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呵呵。”
“呸,俺说话向来有理,要不然……当年瓦岗寨众兄弟也不会独独举俺一人?”
“得了,老黄历了,对了,听闻令千金待字闺中,可是许了人家?”尉迟敬德凑过来道。
“去去去,俺闺女看不上你家傻小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哟,这刚出朝堂,就听见你俩开始攀亲了,谁家闺女啊?”几位大臣在后头打趣道。
这一打岔,尉迟敬德不好发作,歪着头道:“谁稀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