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太问王掌柜:‘听说王先生是下江人,来汉口多长时间了呀?’。
这就开始聊起来,她指着何青山说:‘他是汉口人’。青山感到莫名其妙,她怎么知道的呢?,青山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马太太说:‘斗转星移,八年抗战、总算把日本人赶走了;王先生,有人把你告了,我不信,那当汉奸,卖国求荣的有几个嘛?,王先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人家见你赚了钱,眼就红了’。
青山说:‘这王先生,确实是一个老实人,为人忠厚,诚恳待人,说要见官,早已吓得要死,路上碰到我,非要拉我来作陪’。马太太问:‘何先生,现在在哪里发财呀?’。
何青山愣住了,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姓何呀!,她认识我?,青山回答说:‘抗战开始,我就跑到大山沟去了,走时是一个人,现在要回来就是五个人了;现在只是做些小生意,求个温饱’。
马太太说:‘就凭你的本事,抗战八年、也应是盆满钵满的了,我这小弟,做了几年生意,不但不赚,反而还亏得一塌糊涂;王先生,你是生意场上的行家里手,能不能帮帮他?,带带他呀!’。
王先生说:‘我也不像外边传的赚了多少钱’。青山见他说得不对路,连忙说:‘承蒙马太太抬举’。他对王掌柜说:‘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马太太不让青山住下说,就插言道:‘什么巴结呀!何先生,说话要有分寸!’。
青山见她一口一个何先生的,她到底知道我一些什么呀?,他注意审视这个女人,有点儿印象,似曾相识,他说:‘我的意思,是互相帮衬,这王先生,确实是生意场上的行家里手;马太太呢,是见过大场面的,资金雄厚,另外嘛!广有人脉,这才是要害’。
领班进来,俯下身问马太太:‘是不是上菜呀!’。马太太说:‘上吧!’。大家就入席,马太太叫王先生坐上席,说王先生年长,应该坐上席;接着是马太太,她说:‘长幼有序,我就不谦让了’。
王掌柜不会说话,他说:‘若按年纪,这何先生也不小呢!’。马太太说:‘你不看他胡子拉碴的,收拾一下,年轻着呢!’。
青山说:‘今天能陪马太太吃饭,真是三生有幸啊!’。马太太说:‘何先生也学会了阿庾奉承,怎么没酒啊!,没有钱啊!,我结账’。青山忙捅了一下王掌柜,王掌柜才明白过来,他忙说:‘我结、我结,能请到马太太,是我们的荣幸’。
王掌柜终于放开了,他扯起嗓子就叫小二,马太太笑了,青山说:‘要叫服务生’。他对马太太说:‘笑话我们王先生实在,不行!,要罚酒的’。服务生来了,王先生说要好酒,服务生连忙去拿来。
倒好了酒,青山说:‘马太太,你要认罚!’。马太太说:‘认罚认罚!’。马太太还很隨和,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她接着对小弟说:‘你拨一万块大洋给王先生,啊!要拜人为师’。她小弟连忙说:‘是’。
他是个什么处长?,不得而知,青山说:‘这样,钱缓拨,生意还没做起来,以后再说;另外、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走南闯北几十年了,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呢!,要是王先生把钱拐跑了,那还了得,我们也是要担责的,打死我也赔不起’。
马太太说:‘跑?,往哪里跑呀!,美国英国我都熟,还有不少朋友,我想只有跑到共产党那边,我就不好找了’。
一提起共产党,青山吓了一跳,连忙说:‘马太太、我的意思是,不要小看了王先生,他钱还是有的,生意做起来了,如钱不够,再请处长拨过来’。
马太太说:‘说错了话,是要罚酒的’。青山忙说:‘甘愿受罚’;马太太又叫大家一起喝酒,吃菜。
青山仔细端详这位马太太,面貌很熟啊!,谁呀?,他努力思索着,马太太抬起头,两次见他盯住自己,她就笑了,她说:‘看什么看?,没见过?’。
青山说:‘不是没有见过,我是在疑惑,哦!人过四十,还风韵犹存,长得跟那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
马太太哼了一声:‘哼!我有四十吗?’。青山说:‘我不是说了吗?,像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马太太说:‘我不需要奉承,但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年过四十了?’。
青山说:‘我乱猜的’。马太太说:‘那女人的年纪、你也敢乱猜,是要掌嘴的,罚酒!’!青山说:‘认罚’。青山又喝了一杯酒。
马太太又招呼大家吃菜,青山扯了王掌柜一把,王掌柜会意,起身向马太太、处长老弟敬酒,马太太说:‘我这小弟,在生意场上、是初出茅庐,还请王先生,何先生多多关照’。
青山想起来了,马太太很像早前在工人夜校的同事、姜珊珊,就是脸上没有美人痣了,他又看了看,就闭目在脑子里相对照,他看是一个人。
青山举杯去和处长喝酒,他喝了酒然后说:‘姜处长,真是年轻有为呀!’。
马太太问:‘没人告诉你,你怎么知道是姜处长呀?’。青山说:‘听说马太太娘家姓姜’。马太太说:‘年纪也差得多了一点吧!’。
青山想起来了,她小弟,是姨娘生的;青山就说:‘红楼梦里,贾元春和和下面的贾惜春、也差好多呢!,见怪不怪’。
大家又喝了一回酒,吃了几箸菜,马太太很久没有动筷子了,青山知道、没有不散的宴席,又址了王掌柜一把,王先生便说:‘感谢马太太抬举’。他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现在已是酒足饭饱,大家就要起来,席散人走。
马太太坐在那里没有动,她说:‘生意的事儿,要全仗王先生了’。王先生嘴拙,不便开口,就去扯青山的衣角。
青山说:资金的事儿,这边不够再来找你们,现在路上不太平,多有羁绊,到时、少不了出个证明信函之类,到时候再说吧!不过,你们那里,平头百姓怕是难以进出,通行证也是少不了的。马太太说:‘啰嗦,过两天叫姜处长去找王先生具体协商’。
他对王先生和他小弟说:‘你们先到外边等着,我和何先生还有话说’。
他们走了,马太太问青山:‘小山子,你还没认出我来?’。青山说:‘看了半天,不敢确定,我认得右边嘴角有颗美人痣嘛!,怎么不见了?’。马太太叹了口气,她说:‘人老色衰,你不把粉底打厚点,那真是半老徐娘了,这不、遮掩住了’。
青山说:‘哪里都能遮,这颗美人痣不能遮,记得我们当年还说:这颗美人痣,是颗命运痣,不但有财运,还旺夫旺子,是一副福相呢!’。
‘得了’。马太太说:‘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小人,成天阿谀奉承’。
青山说:‘姜大姐,你咋认出我呢!’。马太太说:‘咋一见到,根本不认得,无意中看到你眉梢的那颗痣,这一联想,就认出来了;你这些年都干了啥,看来混的很惨’。
青山说:‘惨吗?,我觉得很好,抗战八年,人家流血流汗,可我在世外桃源待了八年’。马太太说:‘看你穿着,已是一个十足的农夫’。
青山说:‘在深山老林,确实艰辛’。马太太问:‘是个什么地方?’。青山说:‘一去二三里,炊烟有几家,楼台有一座,满山都是花’。
马太太说:‘有那么好,你回来干什么?’。青山说:‘你看呀!,这就是缘分,我不回来,还见不着马太太呢!;我那里也要食人间烟火,我来看父母,随便发了十挑桐油来,赚点零用钱;我就不明白,你们家官运那么好,还做生意?’。
马太太说:‘其实也只是空有其名,一个月才几百大洋,够啥?’。
青山说:‘现在物价是一天一个样,你们的补贴比薪饷还多,你当我们一点不知道!’。
马太太叹了口气,她说:‘哎!要说弄钱,确实容易,你说把王掌柜定个汉奸,他还不乖乖地把钱送来,可我们不乱来,那王掌柜、确实也是一个本分的商人,有人告他,但没有把柄,能污赖他?’。
青山说:‘他确实是商人’。马太太说:‘你知道他倒腾什么东西吗?,倒腾到什么地方去了?,倒到…’。她伸出了四个手指。青山说:‘抗日嘛!,国共合作,那也没有什么罪’。
马太太用手指着青山,她说:‘你说,你搀和没有?’。青山说:‘我要是掺和,就不会在这里了’。
马太太说:‘民国十六年,还没有闹出事儿来,家里就把我送到美国去了,学业没完成,就嫁给了老马;抗战八年,东奔西跑,没有剩什么钱,两个小孩都在美国,要不要用钱?,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路,听说王先生很能倒腾,也就物色到他,就怕长不了’。
青山就问马太太:‘怎么长不了呀?’。
马太太说:‘重庆还没有谈成,那山西就已经开打了,国军损失了几万人。刚签了双十协议,这北边山里就闹起来了,小打不断,三十多万国军,把山里的那几万人,给围起来了,迟早要打;东北也是,日本一投降,共军就去抢占东北,国军隔得远,只能找美国帮忙,把兵运到东北,签的和平协议,是不会实现的;现在国军有四百多万,共军也有一百多万,一山不容二虎,跟民国十六年差不多,如果有钱,我早到美国去了,我才不会在这里担惊受怕呢!’。
青山说:‘我是没钱,如有钱的话,先给我堂客扯几尺花布,把她打扮打扮’。马太太凑近了一点,她小声问:‘你看王先生做生意还行吧!’。青山说:‘当然!有妳这棵大树,叫什么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哦!’。
马太太说:‘你给他说,能赚多少算多少;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有什么事儿要办没有?,有事儿你就说,大姐一定帮你’。
青山说:‘现在没有,如果有的话,自然要麻烦妳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嘛!’。马太太说:‘那就走吧!,我真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你!’。
青山跟着马太太下楼,在楼梯口他说:‘不要遮住那颗美人痣,把红运都遮抹掉了’。马太太不削地说:‘哦!还有这一说’。
出了门,马太太和姜处长,坐着小汽车走了,王掌柜如释重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对青山说:‘何先生,哦!老弟,你是不是早就认得呀?’。
青山说:‘那是一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民国十六年,我们在一起共过事,都认不出来了,还是她先认出我来’。两人一边说,一边儿慢慢地走着。
王掌柜问:‘你看,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呀?’。青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告发了你,他们查了,你只是个商人,他们也知道,那些货到哪里去了,这个事儿,查你也行,放你也可以,正好,他们要做生意,就放你一马,那就一块做生意吧!’。
王掌柜说:‘这个我就不懂了,他们养尊处优,那银子就海了,还缺这几个小钱儿’。
青山说:‘各有各的难处,她小孩都在美国,要用钱,另外,这国共总是要打的,谁输谁赢都难说,她也要准备准备后路’。
王掌柜明白了,他们也要钱,他说:‘我不明白,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本钱,怎么做生意?,人家要拨一万过来,你还挡了回去!’。
青山说:‘你看那一万块钱就眼红了?’。王掌柜说:‘做生意不要本钱呀?’。
青山说:‘你想啊!,人家把钱放在你这儿,就放心了?,幸好没接手,接了、你就成人家的伙计了,人家出钱来做生意,你只是跑腿的伙计’。
王掌柜说:‘我有我的生意嘛!’。青山说:‘两股合一块,一起做,你原来只进一车的货,现在进两车,你还是赚那么多钱?,捎带着把她的生意也做了,使她也赚到了钱;本钱不够,可以临时找她想办法,人是累一点,可对你来说,还是占了便宜,大便宜’。
王掌柜很惊讶,他说:‘我佔了什么便宜呀?’。青山说:‘兵荒马乱的,你就不担心,被查、被扣、被抢,你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王掌柜沉默了,他想,也是这个理儿,他就说:‘那好!,出了事儿,有人兜着就好’。青山说:‘就是货有损失,人也吃不了亏,谁敢动马太太的人呢?’。
王掌柜说:‘何先生,你是不是也来一股?’。他是想拉青山进来,人多力量大嘛!,再说、何先生也不是等闲之人。
青山说:‘我就不掺和了,我做我的桐油生意,另外,我堂客也来不了汉口,我还得两头跑!’。
回到家,老爸惊骇不已,把他招到厨房,小声地说,那声音低得都听不清楚了,青山笑道:‘想那辛亥之年,驱除鞑虏,血战六渡桥,你是何等的勇气,今日已不见踪影了,是什么事儿吓成这样了?’。
青山爸还是小声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要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埋到六大堆去了;负了伤,还跑到集家嘴,退到汉阳。最后撤到武昌。才留了这条命;今天山里有人来医院,把你小妹接走了’。
青山问:‘小孩儿呢?’,老爸说:‘都一块儿接走了,还有那个四川姑娘林玉稚’。青山问:‘把林玉稚接走干什么?,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老爸说:‘正是用人之际,你妹也要人伺候,还没有满月呢!,就是满了月,小孩儿也要人带不是,她也没有去处,到山里去还是好;你妹叫人来说:他们供给处跑了一个人,他知道这里倒腾物资的事儿,就怕他投国军去了,叫我们赶快搬家,往哪里搬呀!。房子又搬不动’。
青山想了一会儿,他说:‘你又不是转运站的,怕什么?,小妹走了就没事儿了’。青山爸说:‘我一把年纪了,那老虎凳怕是上得去,下不来呢!,你就不怕?’。
青山说:‘今天和王掌柜去见了马太太,我看好眼熟,很像是当年教工农夜校时的同事,我记得她有颗美人痣的…’。青山爸说:‘火烧眉毛了,我没有心情听这些!’。
青山说:‘我还没说完呢,这马太太的粉底打厚了,把那美人痣遮住了,还是她先认出我来,这马太太有来头,男的是司令,出了事儿,叫她来保’。青山爸说:‘谁愿意揽这种事儿呀?’。
青山说:‘我们不是当事人,保得出来;再说,跑这个人,不一定投了国军,多半是胜利了,日本人跑了,该回家过日子了;你当打仗好玩啊!,我身上都是伤疤;这样,不用慌,把家搬了,和山里做个了断,这样大妹二妹也都放心了;要不,还是找王掌柜去’。
青山爸说:‘找他干啥?,你还怕知道的人少啊!’。青山说:‘他弄了不少货,也脱不了干系,有人告发他,就是为这事儿,我们都是一根绳上拴的两个蚂蚱,这事儿交给他办’。
父子两人就心急火燎地赶到王掌柜家,王先生听了,也十分着急;青山问他:‘你和那转运站的人见过面没有呀?’。王掌柜说:‘没有’。青山又问他:‘你们在哪里交货啊?’。王掌柜说:‘在沿江大道那里的仓库,我只和你二妹打交道,一是提货单,一是钱,都是避开别人的’。
青山说:‘小妹叫人接走了,没有对证,没有你的事儿,但这个家要搬,我们想把这个药铺盘出去,这套房子,连带那些药材,然后再买两套房子,我们一套,老赵家一套,位置嘛,往下走,车站路呀!黄石路呀都可以,不知道现在的房产行情如何?’。
王掌柜说:‘现在有大量的敌产,汉奸有的跑了,也有没有跑的,反正他的财产要没收、充公:不会贵,你那房子盘出去,再买两套、还要剩一大笔钱呢!’。
青山爸问:‘那敌产房都可以吧?’。王掌柜说:‘当然可以,汉奸不是跑了,就是被杀了,是兇宅,没有多少人敢要’。王掌柜还专门问了青山爸:‘你们敢住吗?’。
青山笑了,青山爸说:‘辛亥那年,血战六渡桥,在死人堆里爬过,怕啥?’。王掌柜说:‘那我明天就去找姜处长,这是个事儿,另外还有很多日本的军用品,看能不能倒腾,日本毛呢大衣、皮鞋、反正国军也不穿!’。
青山说:‘这个生意做不长,卖完了就完了’。王掌柜说:‘生意有的是,你比如西药,那盘尼西林、神了,身上长满疮疖,只打一针,看着看着就消肿了;比中医强多了,中医是敷药、又是脓又是血的;还有金鸡纳霜…’。
青山说:你说的是医药,还有其他紧俏的东西没有?’。王掌柜说:‘啊!口红呀!,胭脂呀!、香水呀!,这些是小姐太太少不了的;好的法国香水,一瓶要好几百’。
青山说:‘便宜,你想一根小黄鱼,就值几万呢’王掌柜说:‘我说的是大洋’。青山说:‘明天我就走了,房子的事、请放心上,有了房子就搬;小妹走了,倒腾物资的事儿,他没有把柄,就一问三不知,最后、也可把马太太抬出来’。
告别了王掌柜,父子俩回来,青山安慰老爸说:‘没事儿,是小妹倒腾,又不是你倒腾,小妹走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回到家、青山去看了已经睡着了的江战,他心里难过,就独自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