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葬下钱大潼,天色已然甚晚,众人加紧赶路,总算在天黑透之前到达那座小镇,寻到一家客店住下。当晚方月蓝与南宫澈同塌而卧,南宫澈听到方月蓝说起自己白日间走火入魔之事,只惊得目瞪口呆。
方月蓝见他对白日之事毫无印象,问道:“澈弟,我观你出手之时不成章法,的确是没学过武功的样子,但你走火之时体内灵力之强,便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无几人可比之,莫非你虽未练过武学招式,却曾练过内家灵功?”
南宫澈摇了摇头,道:“什么外家内家,我从来都没有练过。”突然间想起一事,喃喃道:“不过……”
方月蓝精神一震,道:“不过什么?”
南宫澈迟疑片刻,将那晚自己打飞阎闫、忽逢大雕救命、以及自己在坠崖之际心神突然由惊慌转作镇定,扯断缰绳自救之事说了出来,这些事在他心中埋藏已久,虽觉不可思议,却从未深想过,这时娓娓道来,方才发觉自己身上发生这么多奇事怪事。
方月蓝愈听神色愈是郑重,待南宫澈说完,又细细询问其中过程,最后说道:“如此说来,澈弟你虽未练过灵力,但体内却不知为何存有一股灵力,哎,常人修炼十数载仍得不到的灵力,你却从娘胎里便带出来了。”
南宫澈瞪大双目,看着自己双手,随即苦笑道:“大哥你说笑了,倘若我真的有这样的力量,又怎会让爹娘落入奸人之手?”
方月蓝摇摇头,道:“我还没说完,这股灵力在你体内无迹可寻,显然不受你控制,只有当你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方才会显露出来助你化解危难。”
南宫澈闻言微微一凛,隐隐觉得一切确如方月蓝所说,只是内心深处实难接受自己体内藏有灵力一事,道:“说不定又或许,或许……”但一连说了几个“或许”仍想不到该或许什么。
方月蓝叹了口气,道:“也难怪你难以置信,若不是我亲眼目睹你走火入魔时的样子,也绝不会相信这天下竟有这等奇事,还有那五只大雕也很奇怪,好端端的,这些畜生怎么会来帮你击退阎闫呢?嗯,这莫非与你南宫家的秘宝有何关系?”
二人越想越觉不得其解,只得摇摇头作罢,南宫澈细细回思过去,只觉除过爹娘罹患怪疾,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实是平凡普通之极,从未听爹娘说过半句自己体内有灵力之事,心中喃喃道:“什么灵力、秘宝,又有什么意思?便是武功天下第一,那又如何?”闭上双眼,楚心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
次晨一早,用过早饭,众方家弟子便外出采购干粮、补充水源,准备出发,南宫澈与方月蓝、方潇潇共坐一桌,正说事间,忽见一名方家弟子从门外匆匆走进,对方月蓝与方潇潇低声道:“发现剑徽。”
方月蓝与方潇潇同时一凛,霍然起身道:“剑徽?快带我去。”
南宫澈不知他们所说“剑徽”所指何物,但见他们脸上颇有喜色,总知不是坏事,方月蓝当即召齐众方家弟子,一行人跟了出去,来到一道小巷拐角处,那名弟子指着墙角道:“师兄你看,就在这里。”只见墙脚处刻着一个六菱方框,居中又刻着一柄小剑,图形虽简,但每一笔划苍劲有力,极为精炼。
方月蓝一见那图形立时大喜,向方潇潇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亲手所刻,潇潇,你看是不是!”
方潇潇也是极为欢喜,点头笑道:“正是,正是,我也好久没见到爹爹,不知道他想不想我?”
方月蓝道:“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想你得紧了,他老人家此次亲自前来,说不定便是专程来看你了。”
南宫澈与方家相处以来,已知方家虽是家族,但众弟子平日间多以师兄姐弟相称,而众人口中所说的“师父”便是其一族之长,人称“一剑十寒”方剑正,他于江湖事一窍不通,并不知方剑正其人如何,但想方月蓝一身功夫都出于此人之手,心中自然而然跟着生出敬意,这时听方潇潇称呼他为“爹爹”,方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一路上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原来她是方剑正的女儿。”
众弟子得知师父就在附近,无不欢呼雀跃,那剑徽的剑尖指向东而指,说明方剑正一行向东而去,方潇潇喜道:“爹爹和咱们方向一致,现在加紧脚程,定能很快遇到。”
方月蓝道:“正是。”一行人立即返回客店牵回马匹,便向东方驰去,行出十余里路,又在道旁一株树上发现一处剑徽,又过十余里,在一面岩石上发现剑徽。南宫澈本担心他们只顾与方剑正汇合,会误了自己去赤梧桐林的行程,却怎知这一路记号找寻过去,却正是朝着江宁府的方向。
如此过了两日,众人仍是未能追到方剑正等人,但沿途车马不断,不时有江湖打扮之人匆匆驰去,方月蓝等人初时尚未在意,后来见这些江湖客无一例外是朝着江宁府方向而行,不禁心中大疑起来,但想到南宫澈身份特殊,决不可被人瞧破出来,是以只得避开众人,再做打算。
这一日,众人来到淮南道上,淮南道处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其水网交错,渠道纵横,众人本可由此乘船直抵江宁府去,但恐担心因此漏了记号,与方剑正错失,是以不走水路,仍骑马而行,只见淮水东流,不断有船只向东驶去,南宫澈眼望那些船只,心中忐忑道:“那些船中坐的莫非也都是江湖中人?”
不多时只见到前方一座大城,方月蓝道:“前方那是濠州城,咱们进那里歇息歇息。”
濠洲处淮河之北,自古便是通衢之地,众人尚未进城,便见过往行客络绎不绝,待进入城中,果见城内也有许多身携刀剑兵器之人出没,众人不动声色,寻了一处僻静小店落脚,用完饭后,方月蓝让南宫澈回房中歇息,又将众弟子分作两波,一波留在店内保护南宫澈方潇潇等人,另一波则外出打探这许多的江湖客都是要做什么去。
南宫澈虽也想外出打探消息,但知自己越少在外露面越好,是以点点头,径回房中,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方听门外脚步声响,方月蓝敲门道:“澈弟,你在屋内么?”
南宫澈早已急不可耐,立即应道:“我在。”打开门来,但见方月蓝脸色郑重,神色间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南宫澈知他定是打探到了重大消息,忙将他让进屋来,问道:“方大哥,是好消息么?”
方月蓝叹道:“不好说,可算的喜忧参半吧。”转头对一名弟子道:“去把潇潇也叫过来。”随即又让两名弟子在门外把守,以防有人偷听。
过不多时方潇潇也走进屋来,方月蓝见人已到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澈弟,关于你爹娘的下落,已经有着落了。”
南宫澈心中砰地一跳,猛地站起身道:“真的?”自若竹死后,他每日郁郁寡欢,直到此时方觉一丝喜慰,忙道:“我爹娘在哪里?我现在就要去救他们!”却见方月蓝神色凝重,叹道:“你爹娘现在在哪还不知道……在咱们闷头赶路期间,素灵派大撒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于六月初九齐赴江宁府赤梧桐林,召开武林大会,共解南宫世家秘宝,届时你爹娘定会现身。”
此言一出,南宫澈与方潇潇皆是大吃一惊,南宫澈颤声道:“六月初九?那……那岂不就是十几天后?”
方月蓝点了点头,道:“此事已轰动武林,天持派、广陵派、南海的朱崖派、罗浮山的罗星门、杭州的宁家……基本上武林中各大门派都将参加这个大会,当然我们福建方家也不会落下,师父他们所以马不停蹄地向江宁府赶去,自也是这个原因。”
南宫澈只听得背上一片冷汗,适才生出的些微喜慰立时荡然无存,低声道:“原来那些江湖客全是受了素灵派之邀而来……”想起一路所见车马舟船之多,料想所来之人就算没有一千,定也有八百了,自己又如何能从这等天罗地网中救出父母?想到此处,不禁黯然伤神,欲哭无泪。
方潇潇瞧出他心中所想,柔声道:“南宫公子,你也勿要全往坏处想,未必所有武林之士都站在素灵派一方,比如我爹爹虽然也在朝赤梧桐林赶去,但他定是为了设法搭救令父母而去。”
方月蓝一拍桌子,凛然道:“正是,素灵派所邀请的大多是名门正派,咱们武林中人以仁义为先,当年南宫大侠与刘女侠行医救人、除恶扬善,恩德遍布四海,素灵派卫苛行多行不义,想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强逼令父母低头,哼哼,我辈正道之士又如何会答应!”
南宫澈听他二人如此说,这才略感宽慰,但他这几月来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早已明白江湖中人鱼龙混杂,武林正道中似李阳空这等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决不在少,又安知他们是友非敌?
方潇潇奇道:“月蓝哥,你刚才说到‘素灵派卫苛行’,那是何人?”
方月蓝点点头,道:“这个卫苛行你可当是何人?”见方潇潇与南宫澈皆摇了摇头,缓缓道:“便是素灵派的掌门人!”
南宫澈与方潇潇同时“啊”了一声,南宫澈道:“掌门人?那么……那么阎闫霍武口中的师父就是他了?”
方潇潇喃喃道:“卫苛行,卫苛行?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方月蓝道:“不错,素灵派在江湖中甚是诡秘,想那阎霍二人武功不差,却在江湖籍籍无名,而这个卫苛行也是一般,以他一派之主的身份,竟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头,现在整个江湖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此人。”
便在这时,忽听门外一人道:“师兄,大事不好了……”语音之中甚是急促。
方月蓝打开门来,只见两名方家弟子站在门口,二人衣身上皆是血迹斑斑,方月蓝惊道:“怎么回事,你们受伤了?”
一名弟子道:“不,不是……”突然语音哽咽,颤声道:“我们在城中寻找剑徽标记,结果,结果在东郊的一座废园中发现了方驰和方岩两位师兄的遗体……”
方月蓝与方潇潇大吃一惊,方潇潇道:“方驰师兄和方岩师兄不是该和爹爹在一起的么?怎么会……那我爹爹人呢?”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道:“我们并未见到师父他老人家,那废园现在被咱们人包围着……”方月蓝与方潇潇听说师父不在其中,心中略安,方月蓝不等他二人说完,急道:“咱们快走,其余路上再说!”
当下由那二人带路,众人来到东郊一处荒郊之中,方月蓝暗暗奇怪:“方驰方岩来这等荒地作甚?”不多时见前方星光点点,数名方家弟子手持灯笼守在一座庙前,众弟子见到方月蓝等人到来,纷纷奔出相迎。
方月蓝尚未进屋,便先瞧见那庙墙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剑徽,不禁“咦”了一声,取过一盏灯笼在那墙上一照,皱眉道:“这剑徽不是师父刻的。”
方潇潇等人见那剑徽刻痕浅显歪斜,与方剑正苍劲有力的刻痕果然大不相同,不禁也是大为奇怪,方潇潇道:“咱们这一路来所见剑徽都是爹爹亲手所刻,怎地只有这个不是?”
方月蓝摇头道:“非只如此,咱们方家的剑徽向来是要刻在不起眼之处,仅供本门弟子找寻,但这个刻的如此醒目,似乎生恐别人瞧不见一般,可就更奇怪了。”
众弟子尽皆称是,均感此事之中透着诡异,南宫澈心中敬服道:“方大哥武功高强,才智过人,我若也能如他一般,若竹又怎会……”想到此处,心中一阵酸楚。
一名弟子沉声道:“师兄,方驰方岩两位师兄就在里面。”
方月蓝点点头,走进屋内,但见遍地狼藉,柱上、桌上、墙上处处都是刀剑斫痕,显然这里经过一场剧斗,地上正中摆放着两具尸身,正是方驰与方岩二人。
方月蓝走到二人身旁,但见这二人满身血污,身上创口竟不下于十三四处,方月蓝细细察看,心中暗暗吃惊,只见这些创口中包含刀、剑、斧、钺多种兵器之伤,显然二人是受多名敌人围攻而死。
方家众人见两位师兄如此惨死,人人脸上皆是阴郁悲愤,方潇潇道:“月蓝哥,能瞧出对方的武功家数吗?”
但见方月蓝缓缓摇头,沉声道:“这些伤口中包含了十数种功夫,显然对头是在隐瞒他们的武功家数,但有胆子来咱们方家找梁子的门派,武林中可没有几个……”他话未说完,却见南宫澈脸色倏地一变,突然奔到门外。
众人一惊,纷纷跟着涌到屋外,但见四周并无异状,方潇潇奇道:“南宫公子,你怎么……”却见南宫澈突然做个噤声的动作,闭目侧耳向东南方听去,过了片刻睁目指着东南方向道:“这前边有人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