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眼睛都不瞎,方才只见一道银光从楼上坠下,不偏不倚落在程老头孙子的托盘上。
好大的一块银锭!好大的手笔!程老头今儿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罢!
离得近的人一下子便睁大眼睛,赶紧朝楼上瞧去。
却见二楼雅座隔帘遮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扔赏钱人的影子。
程涛很是摸到了道道,赶紧喊了一嗓子:“谢大爷赏!”
眼看买鹦哥的银钱有望,程涛几乎乐坏了。
孙南枝扔了钱,自己倒是好奇地站在隔帘前,看着楼下的情形。这茶楼的雅座设计得倒是巧妙,一副落地隔帘内有乾坤,从外头瞧不见里头,从里头看外面却是一清二楚。
自己怎么说,都是被卷入秦家与西南王府事件的人了。她起码也得知道个大略,不然总是一头雾水。虽说说书先生的话虚虚实实,但比起嘴巴严实的段王爷要好……罢?
如是想着,她自己倒是纳闷了。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般的,喜欢管闲事了?段王爷要她做心腹侍卫,她做便是了。他让她杀人她便杀人,让她打架她便打架,就像之前的东家一样,决不过问其他的事情。
或许,或许是师傅说的,她终于开窍了?
开窍,是这般样子的?
孙南枝一脸严肃地琢磨着自己的问题,一边听着下头程老头继续说话。
程老头得了赏,越发的神情激昂。
虽然他心知肚明,那银锭很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给赏的。
如此大方的客人的大腿,程老头决定抱得紧紧的。假若他推测得没错的话,那人,应是……
“当年秦家双姝,同日出阁,那十里红妆,可是轰动了整个汴京城。”
段离燕眉头一动,程老头,竟然也是知情人?
有人年轻气盛:“什么秦家双姝,我们从未听说过。”
程老头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斜斜的睨了那人一眼,哦,是李家的小子,他的祖父当年,还曾是秦家双姝的追求者之一呢。
“秦家双姝,秦婉仪秦婉柔,乃是双生花。容貌沉鱼落雁,闭花羞月自不必说。更难得可贵的是,秦家双姝不仅精通琴棋书画,性情还十分豪爽,最喜欢的事是策马射猎。”
策马射猎?段离燕想起祖母从来俱是躲在房中读书,便是连二门都极少出去,更别提骑马了。自己的祖母擅射骑之事,竟然还是从旁人嘴里听到的……
原来秦太妃、段王爷的祖母竟然是这样的女子。孙南枝回想着秦太妃临终前那副羸弱的样子,压根想象不出她年少时,策马奔腾的恣意模样。
不过,若是如那福嬷嬷所说,秦太妃是给自己下的毒,倒又有几分符合她年少时的性情。
对不喜欢的人,宁愿毁了自己,也不让他得到。
所以秦太妃,并不愿意嫁与先帝。
可偏偏在那日,秦家双姝,还是一人嫁给了西南王,一人进了宫。
是先帝不愿意西南王独占秦家的势力,才将其中一女子迎进了宫中,以此得到秦家的支持吗?
秦家双姝乃双生花。段离燕却是想,当年,他的祖父,求娶的,到底是谁?在此之前,他还真不省得,祖母与姨祖母,竟然是双生花。若当年,祖父求娶的是秦太妃……
有人脱口而出:“曾听说宫中有位秦贵妃,难不成,这秦贵妃便是秦家双姝之一?”
程老头眯着眼,摸了摸胡子,赞许地看一眼那人:“这位仁兄,还是知晓些内情的嘛。”
说到这里,众人才真正的有些兴趣起来。皇宫秘辛,谁人不想知晓?皇宫秘辛这种事儿,平日里随便说上一件,旁人都得羡慕不已。倒是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程老头,竟是省得这么多皇家秘辛。
还真是羡慕他啊。
一个公子哥听得精神大振,急急唤他的随从:“雷雨,赏三十文铜板!”
一串铜板儿落在托盘上,程涛的眼睛笑得差点都不见了:“多谢听官赏赐!”
也有人迟疑道:“但秦家,已然败落了几十年……这算不算是……”这人倒是聪明,说一半藏一半,但在场的都是在贵族圈子里混的,自然省得他说什么。无外乎不就是秦家虽然出了两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一位做了贵妃,一位是西南王妃,但秦家还不是落败了!想来,秦家之所以落败,应是先帝的手笔。你西南王不是求娶了秦家女,那么就让秦家不复存在罢。这话众人都心知肚明,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程老头抚了抚胡子,意味深长:“在汴京的秦家落败了,可在西南府的秦家后人,并没有啊……”
他一副葫芦僧卖葫芦药的模样,有人急了:“程老头,你倒是快快说啊!”
程老头倒是不紧不慢地又呷了一口热茶,才又缓缓道:“旁的不说,秦家女嫁到西南府数年后,它西南王府在每年向朝廷进贡的贡品上头,西南王府就花了特别的心思。朝廷年年下旨追加贡品的数量与品种,甚至乎,贡品的好些种类明目,乃是外番的物什。可西南王府不仅没有怨言,每年还甚至超出了数量。”
有人嗤了一声:“只能说明西南府畏惧我大姜国!”
程老头呵了一声,一双老眼深藏功与名:“方才老夫言,秦家女出嫁时,十里红妆,让当年的老夫看得眼花缭乱……却是不巧,当年秦家女的嫁妆,先父乃是有幸抬过其中一箱的。那一箱,里头装的可是硕大的东珠。东珠虽然并不是那么的名贵,可足足装了一箱……”
东珠还不名贵,那可是朝廷贡品!而秦家竟然有足足一箱……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有人顿悟:“程老头乃是说,那秦家女将秦家的钱财带到了西南王府,是以西南王府才日渐嚣张起来。”
程老头眯着眼:“何不说是,强强联手?”他顿了顿,一脸的高深莫测,“那秦家,在前朝,可是赫赫有名的佞臣啊!百年以前,汴京的妇孺皆知,秦家挟天子以令诸侯也。”
百年以前,那不就是前朝……在姜国之前的宁国!姜国已立近百年,在日常生活中姜国老百姓甚少说起前朝之事,但姜国的好些贵族人家还是省得的,在宁国时,秦家有一名大奸臣名唤秦荇,权势滔天,气焰嚣张,横行霸道,罪行罄竹难书,宁国那十岁的小皇帝,孤苦无依的皇太后,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听说,当年太宗一路攻进皇城大内,翻遍整座皇宫,却不见那宁国的传国玉玺。后来待一路杀到了秦家,才从秦家里,翻出那枚传国玉玺。
偌大的茶楼厅堂,忽而变得静悄悄的。
挎着篮子、弓着腰正悄悄的走在桌椅间叫卖的小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秦家与西南府强强联手?那如今卫苍造反,朝廷无动于衷,西南府亦未派兵攻打卫苍,这,这是预备坐收渔翁之利啊!届时,压抑了百年的西南府大开杀戒,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山河破碎……他们世家积攒的那些财富,便要拱手送人……
在场的人想着,竟是不寒而栗。他们在汴京城,竟是安稳得太久了么,竟是不曾想到这些个利害关系。
却是有人轻轻击掌,清脆的掌声在落针可闻的茶楼中分外响亮。
紧接着有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道:“程老先生不愧是当年的十才子之一,一番妙论,让人醍醐灌顶。小枝,赏程老先生。”
声音是从二楼雅座传来的,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却见楼上栏杆处,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缓缓而出,玉手轻轻一扬,一道金光坠落凡尘,落在程涛的托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