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工第一日，秦昭衡带着姚云翊亲自前去监工。如今在堤上的事，平日里主要是刘武和燕青来负责，然而重要的一些决定还是要秦昭衡来下。

　　定陵百姓有知道消息的，都来凑热闹，想要看上几眼，却都被挡在了外围。

　　经过先前的事，一些百姓心底对林文通有怨恨，可对秦昭衡却是越发景仰，如今听说是他们南秦的“战神”亲自来督办此事，为他们重修堤坝，以避免他们再受洪灾侵扰，一时间对修堤一事只有赞许。

　　哪怕此刻秦昭衡真的要征些钱粮，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若不是秦世子，他们早就连命都没有了，如今秦世子需要他们，还是办些让他们受益的事儿，自然二话不说是要支持的。

　　晌午时分，一些妇人自发地来堤上送饭。

　　有一些是因为她们自己家的男人就是修堤的兵丁，地方守备不比平常军军队，平日负责戍卫地方，虽住在军营，可毕竟管束不算严，甚至一部分本身就是当地百姓。纵然不是，可同当地女子成婚，就此成家立业，落地生根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还有很多完全是自发地想要对他们表达感激。

　　现在正是一年中暑气最热的时候，毒辣的太阳蒸的人感觉皮肉都被灼烧着，难免容易心烦。

　　姚云翊毫无形象地倚靠着一旁的树坐着边纳凉，边有些不耐地抱怨着，“你说说，那老皇帝非得让我当什么监工，害得我得时不时就蹲在这儿，等我回去，肯定黑得我娘和澜儿都认不出我了。”

　　秦昭衡却依旧端正得体地站在他身侧，连衣角都带着一丝不苟的意味，一丝折痕都没有。

　　他向不远的前方眺望过去，将河堤的残垣清理掉，而后把河道底下的部分拆除是件体力活，故而一个个都穿着普通的布衣，看上去就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若是有朝一日，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能像这样，脱下重铠拿起锄头，在那些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该有多好。

　　不必担心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必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成为死别，不必提前交代遗言，不必感受血溅在脸上令人作呕的感觉……

　　姚云翊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却直觉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太好，于是识趣地闭口不言。

　　他虽然和秦昭衡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多，但却相识已久。

　　因为是定南王世子，所以秦昭衡年幼时曾有一段时间自己一个人被独自留在东都，高宗皇帝说是京师比边境，怕他跟着定南王去封地受苦，然而只要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其实只是将他留在东都做质子罢了，如此他才能安心地放定南王领兵出征。

　　刚认识秦昭衡时，这人就已经是如今这般冷面冷情、不好相处的模样了，可却意外的与他投缘。

　　他们两个不被京都各家权贵放在眼中的少年，一个整日玩乐、不求上进，一个孤苦伶仃、艰难长大，就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有了交情。

　　直至定南王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在一次打退西戎、班师回朝皇帝论功行赏时请求允许他带秦昭衡一同回封地。

　　再之后，西戎出了个少年“战神”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地飞快地飞回东都。

　　然而世人只见他璀璨的光芒，他却细数他满身的旧伤。

　　昔年陈墨间，夹杂着令人心神颤动的血泪，送到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手中。

　　后来，他受伤越来越少，盛名越来越大，在他记忆中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信笺上的东西不再是“又斩杀了几个西戎人”或者“最近胜败几何”之流，而渐渐变成了这南秦的江山，这天下的局势……这个人终于真正地再一次走回他面前，真实的面容填补了被时光蚕食的记忆碎片，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又鲜活起来……

　　*

　　秦昭衡再回头时，倚在树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相极为可观，完全可以拿去给画师当作素材。

　　他摇头轻笑，叮嘱燕青回去准备些饭菜，回来时叫醒姚云翊，而后便亲自上前去查看他们的进度。

　　“刘都尉，照如今的进度，大概多久工期可以清理好原先的河道？”秦昭衡看了一眼吃过午饭又纷纷开始赶工的将士们问道。

　　刘武连忙恭敬地答道：“秦大人，按照如今的速度，大概还需要半月有余。我们是不是先着手征发百姓一事？”

　　“不急。如今挖出来的那些，可有什么异样？”

　　刘武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秦昭衡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他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刚要说什么，瞥到一旁干活的士兵，压低声音问道：“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此次溃堤一事另有蹊跷？”

　　秦昭衡不管他有多么震惊，只是道：“暂无证据，但有所怀疑，想看看从这河堤本身能不能找到佐证。”

　　刘武沉吟片刻，忽然躬身抱拳沉声道：“大人放心，此事末将定会留心，绝不放过分毫。”

　　秦昭衡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决定，“辛苦刘都尉。”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争吵声传来。

　　两人抬眼望去，十几个人吵作一团，甚至有愈演愈烈，要动手的意图。

　　刘武顿时脸上一红，他目力也不错，能看清其中几个人是自己手下的小兵，如今在这位世子面前闹事，他这个都尉的脸算是丢光了！

　　一帮小崽子，净给他惹事！

　　他有些窘迫地道：“大人，末将这就过去处理。”

　　说着就要往那边去，秦昭衡却点点头，淡声道：“我随你一道过去看看。”

　　走到近处才发现，有几个其实是在劝架的，真正争吵闹事的只有五六个而已，只不过如此一来反而人多了起来，显得声势颇有些浩大。

　　其中有机灵的，发现秦昭衡和刘武过来，顿时老实下来，还试图给其他人打眼色。

　　然而如此事态之下，群情激愤，谁会注意到？

　　刘武大为火光，怒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效果还算不错，一时间都住了手。尤其有几个他手底下的，对他的声音有超强的敏度，下意识地就是一激灵，立马撒手。

　　刘武倒是突然尴尬，轻咳两声，脸色涨得比方才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