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绚丽,天高云淡,飒爽的秋风卷着金黄的枫叶,幕天夕辉,别有一番画卷的韵味,
自唐锦华知道步临风的心思后,便有意给凤韶和步临风创造机会,时不时的在他与步临风和尹昱朝出去游玩的时候就会带着凤韶一起去。
一行人刚采购完从一品阁往外走着,尹念朝挎着凤韶的胳膊,笑说道:“太好了,过几日就要去乐清山玩了,听说那里入了秋之后风景甚是优美。”
凤韶也听说过乐清山风景如画,届时去那里泛溪钓鱼,也不失是一桩恬逸庆事。唐锦华张望着问道:“两位佳人,我们是去品鲜居还是去水云间用膳?”
话音刚落,一声闷响传来,步临风下意识的挡在凤韶身前,尹昱朝顺势看到声音来源处也连忙护住了尹念朝。凤韶推开步临风只见离他们几米的不远处,一个女子的尸体躺在那里,鲜血正蔓延开来,大约是从楼上跳下来的。
很快这里就被来往过路的百姓围了起来,待步临风看到凤韶惊愕的神情,他询问道:“你认识她?”
凤韶盯着那个尸体一言不发,她只是叹息了一声,正要上前时唐锦华连忙拦道:“妹妹,你要干嘛去?!”
尹念朝这是也才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尸体,她强忍着恐惧盯了片刻后,惊慌的拽了拽尹昱朝的衣袖,失声道:“那...那不是栗家的四姑娘吗...?”
凤韶走上前去,可以看的出来那女子身上大部分的骨头已经碎了,七窍流血,死相极惨。而她的左手边落着一个信封,凤韶捡起后,解下披风盖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周围的人见到她这样的举动都是极为惊讶,谁也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有这个胆子。而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些眼尖的人也认出了死者是谁。
凤韶打开信封时,步临风等人也已上前,当他们看到信纸上所写之后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此时人群中忽然骚动,京兆尹从人群中穿过赶来,他见到步临风一行人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行礼道:“步侯爷,唐小将军。”
随后京兆尹才看向尸体,他身体一震,惊呼道:“这...这不是栗大人的女儿吗?!”待他平复一番后连忙与小厮唤道:“去!快去!把...把栗大人请来收尸!”
“且慢!”凤韶冷声道:“大人就这样了了收尸吗?”
京兆尹一怔回道:“不...不然呢?”
“这件事还有待查究,如果栗四姑娘是自尽,为何要在这人多的地方用这样难堪的死法?大人就这么轻易断定栗姑娘并非他人所杀?还......”凤韶还未说完,栗大人已然赶了过来,他直奔尸体,直接就哭了起来。
凤韶不屑的瞥了栗大人一眼,身为一个父亲,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此时无非是惺惺作态罢了。继续讲道:“总之,这件事仍有蹊跷,请京兆尹大人仔细查探。”
栗大人抹了抹眼泪,疑问道:“什么意思?有什么可查探的?”
唐锦华也是一个十分刚正不阿的人,他见那栗家姑娘死相如此惨,难免心生怜意。他抢先在凤韶之前说道:“自然是查明四姑娘的死因!”
“我家女儿只不过是想不开自尽了,还有什么可查......”
“自尽?”凤韶冷笑一声,寒意森森,引得不少人看向她。“栗大人是亲眼见到了四姑娘自己跳下来的?你如何确定不是有人要害她呢?又或许是,她可能是被人推下来的呢?”
栗大人连忙道:“怎么会呢!我家时蕴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她能得罪什么人?况且若真是被歹人所害,大可暗中除掉,又何必在这个地界,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呢?”
凤韶冷声道:“是啊,那栗姑娘自尽,又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呢?她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真是她想不开,大可在府中了断,又何必跑到这里坠楼?即便是让那么多人见到她尸体的惨状,她也要如此选择,那她定是不想让她的死就这么默默盖过去,而是希望有人能重视她的死亡而查出点什么。”
“唐...唐小姐定是多想了......”相比凤韶的咄咄逼人,栗大人的回应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他也已经止不住的全身冒冷汗。
步临风肃声道:“栗大人,我这里有栗四姑娘的绝笔,白纸黑字写着她被逼去陪那些高官,逼良为娼,甚至涉及人口买卖。这样,总该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吧?”
步临风这样地位的人都开口了,京兆尹也不敢推辞,他只得应下,并派人抬走尸体。看着这一切发生栗大人却不能阻止,他愣愣的不知所措。
步临风见凤韶双目微红的盯着那滩鲜血,他揽着她的肩迫使她转过身,温声道:“是不是吓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一连过了三日,安阳城一点动静都没有。涉及的那些朝中要官也根本没有被查,这件事像是有人在暗中压了下去,不过这也的确不出凤韶所意料。栗时蕴的绝笔信可谓是南黎朝堂的‘犯人’名单,那上面记录的官员不只有恒王的党羽,甚至还有辅佐怀王的亲信,所以恒王和怀王倒是破天荒的一起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而且只是死了一个小女子,在这些官贵的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又有谁会跟皇子作对呢?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便是到了早晨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沈然序刚推门而入,见凤韶在案前发呆,他走上前边道:“你怎么连早膳都没用就出来了,本来要去你院子里找你的,才知道你来这了。”
见凤韶不语,他落座后又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与那栗家四姑娘认识,怎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凤韶回过神后叹了一声,转而拿起茶盏说道:“栗时蕴来过华悦楼,她找易绾想买凶杀人,但是易绾没接这笔买卖,因为她出不起人头的价格。当时我恰好也在,听了她的事后便破例帮她办了,我以为只要帮她杀了中郎将肖立就会没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会寻死......”
沈然序默然片刻回问道:“所以她也是被逼良为娼的受害者吗?”
凤韶摇头道:“不是她,是她的妹妹。不过我对此事也有疑惑,栗时蕴并未许配人家,为何她能免于此难,她妹妹才...才不过金钗之年,竟遭此毒手......”
凤韶走到露台上,她俯视着楼下地面上的残花,那些落花被雨水冲掉,被人群踩踏,它们最终就那样凋零枯萎...凉风拂过,她站在楼上仿佛感知到了栗时蕴当时的心境,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她到底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呢...”
沈然序正要开口安抚,易念突然闯了进来,她匆忙禀道:“出事了,太子拥兵占了西郊大营,唐锦华也在那儿。”
凤韶震惊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
易念如实悉数讲道:“太子一大清早邀了几位朝中大臣去西郊大营巡视,不知发生了何事,副都指挥使袁彦当场带兵封住了西郊大营。后面太子只是杀了度支司毕侍郎和赵尚书的长子赵秉义,并无拥兵造反之意,所以皇上派了步临风前去,下了口谕必须将太子活着带回宫中。”
太子来势汹汹,看着确实不像是造反,倒像是有什么宿怨要处理。只是现在唐锦华也在西郊大营,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清楚,怕就怕太子一时被逼急拿大哥开刀。
沈然序问道:“太子都邀了什么人去的?”
易念思索着答道:“去的人有不少,有工部侍郎丁祐、吏部司侍郎王才之、大理寺少卿颜琰、御史大夫殷祁、越国公家的二公子,好像还有慕澈、戴烨和一些官家子弟...”
凤韶和沈然序惊讶的面面相觑,易念说的这些人,不就是栗时蕴绝笔信上的人吗...
在她正在心里盘算时,易绾进来禀道:“步侯爷派人来了,让您去西郊大营一趟。”
凤韶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候连慕伯如和唐将军都没办法去西郊大营,只能坐在家中等待消息,怎么可能让她去呢。但她也不敢有疑当即动身,只见秦隐在外面相迎,她焦虑问道:“怎么回事?确定要我去西郊大营?”
秦隐跟在一旁,低声讲道:“是,太子殿下要见您,侯爷便着我来请姑娘。”
凤韶追问道:“我大哥呢?他没事吧?”
秦隐恭敬答道:“侯爷让我跟您说,他今早碰见了唐小将军,唐小将军并没有提及太子也不是例行公事,大抵只是去自行审查无意撞上了太子之事,所以姑娘暂可放心,唐小将军应当不会有事。”
凤韶满面忧容,她又道:“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太子为何要见我?”
秦隐道:“太子带兵将大营围的水泄不通,皇上下令务必将太子带回宫中,侯爷也不敢轻举妄动。太子又杀了越国公的四公子,现在宫里都闹的不堪,几位大臣纷纷去御史台上表了。一个时辰前,太子扬言要见您,侯爷便派我来接您过去。”
凤韶思绪一片混乱,暂且来不及多虑,驾马与秦隐同去。
当二人赶到西郊大营时,自营口外的一里地暂搭起了营帐,羽林军设卡驻扎在此,而营口的瞭望台上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凤韶压下心中凉意,被秦隐引着进了大帐,她行礼叫道:“臣女见过恒王殿下、怀王殿下、步侯爷。”
恒王端坐在副座,冷笑一声道:“唐小姐好生厉害啊,太子自辰时便占领了大营,到现在这么久就只说了要见你一人,唐小姐的能耐可真令本王刮目相看啊。”
凤韶明显感受到怀王审视的眼神,顿觉不妙,怀王也是心性多疑之人,太子莫名其妙的要见她,怀王怎会不想她与太子暗中联结在一起。
她当即跪在地上,神色故作不安的说道:“恒王殿下言重了,臣女与太子殿下从未有过交集,臣女也十分疑惑,请殿下明鉴。”
比起同样困惑太子此举,步临风更担心如今凤韶的处境,她现在俨然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太子反复靡常,且不说她孤身一人进了军营后吉凶未定,便是安全出来了,她也是太子拥兵后唯一一个要见的人,宫里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步临风眸光暗沉,开口道:“你先起来吧。本侯不会让你进去的,本侯叫你来是为了做个样子拖延一些时间,再另做打算。”
恒王不耐烦的将茶盏掷在桌案上,反驳道:“什么另做打算?!要本王说便赶紧派兵冲进去,若是太子一时心急再杀一个大臣,你要如何向那些在御史台等消息的朝臣交待?”
步临风肃声道:“如此贸然冲进去将太子逼急了,且不说他会对那些人质做什么,如若太子有三长两短,难道恒王殿下就能向皇上交待吗?”
“你少吓唬我!”恒王甚是不悦的一拍桌案,高声道:“难道就等着太子继续发疯吗!”
步临风不屑再与他争辩,怀王也是端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突然一士卒跑进来禀道:“侯爷!殿下!大理寺少卿颜大人被...被....”
步临风闻言匆忙朝外走去,怀王和恒王亦即随其后,凤韶跟在众人身后出了营帐,只见一个统领正将颜琰的人头悬挂在瞭望台上,随即洪亮的声音喝道:“太子殿下有言,一炷香后若是再见不到唐锦韶,下一个挂在这里的便是慕澈!”
恒王怒形于色,他冲步临风低吼道:“疯了疯了!你还是要坐视不理吗!若慕澈的人头出现在那,怕是整个朝堂都要翻天了!”
凤韶身形微动,她上前拽了拽步临风的衣袖,沉声道:“让我进去吧,我大哥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与太子并无纠葛,想来他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女子。”
步临风断然拒绝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只身犯险,现在太子居心莫测,所行太过反常,谁知道他下一刻再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凤韶抬眸直视步临风,在如此这般境地,恒王对她满是怫郁,怀王看她的眼神也始终带着怀疑,唯有步临风是真真切切关心她的。
她心下稍定,温声道:“让我试试吧,我在里面帮你拖延,你在外面才好有时间想法子。况且若今日之事处置不妥,皇上定要处罚你的。”
凤韶见他目光中的担忧都要溢出来般,心情也缓和了不少,她扯出一抹微笑,又道:“放心吧,你忘了我有多厉害啦,不会有事的,等这桩事顺利解决了,我们还要一起去乐清山呢。”
步临风沉吟片刻,长叹一声后无奈答应下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自保为上。只半个时辰,如若半个时辰后你还没有出来,我定然派兵攻进去。”
凤韶应下后正要前去,又被步临风拽了回去,他神色似在压抑,咬了咬牙说道:“你一定不许有事。”
凤韶浓密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她点了点头,随即羽林军为她让辟出一条路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下只身一人朝营口走去。
她今日一袭霜色纹兰裙裳,与周围森严的黑甲军队形成鲜明的对比,步临风凝望着凤韶纤细单薄的身影孤身进入大营,他心中苦涩万分,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而后他紧紧握拳,高声道:“众将士严阵以待,随时听我号令!”
凤韶被士卒带到了太子所在的主帐,进去后唯独太子一人在此等候,她坦然自若的走上前,行礼道:“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一边淡淡开口道:“白楼尊主果然不同。”
凤韶脸色一僵,垂眸回道:“太子殿下的话,臣女不解。”
太子淡笑着放下手中的剑,说道:“你不必伪装,我时间不多了,就是怕你不认才在此时叫你过来。是玄庸长老告诉我你的身份的,如此,你我是否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凤韶脑子飞快的运转着,她总担心是太子有诈,然而玄庸长老并不会随意告知别人她的身份,除非...是玄庸长老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凤韶缓缓抬起头迎视着太子打量的目光,从容了几分,反问道:“太子殿下是为了栗时蕴才做出今天种种之举的吧?”
太子不紧不慢缓缓道:“哦?何以见得?”
凤韶道:“今日殿下所抓的那些官家子弟,恰好都是时蕴绝笔信上的人。起初我还疑惑,以栗大人的歹毒心肠连尚还幼小的六姑娘和七姑娘都不肯放过,为何偏偏时蕴能免遭毒手,现在想来庇护她的人,是太子殿下吧,”
太子在明面上与栗家并无联系,如此凤韶也能猜出一二,他满意的轻笑一声,说道:“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人,尊主冰雪聪明。”
“时蕴去华悦楼买凶时遇见你,你破例帮她除掉了中郎将肖立,这些事,她都与我说了。”
凤韶若有所思的提问道:“我不明白肖立已死为何时蕴还要自尽,她向来看重她的弟弟妹妹,怎会舍得独留他们在世上?”
太子的眉目间染上了悲痛之色,他黯然讲道:“我和她以为只要除掉了肖立,便可保她妹妹无恙,没想到...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肖立死后栗大人紧寻新的靠山,便将时蕴的八弟和两个妹妹送到了赵秉义手中,赵秉义邀了那名单上的那些人一同作乐,她七妹妹...没能挺过去...当场死了...”
“时蕴或许以为用她的死告发这些人,便可换她的弟妹平安,可她太单纯了...”太子越发激动,他双目猩红,颤声道:“都怪我...如果我能早点调查这些事,如果我能多问问她,也许她就不会选择自尽了...她真的好傻...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选择这条绝路......”
凤韶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亦大受震撼,她原本也知道那些官家子弟贪赃枉法,可却没想到他们已经禽兽不如到这种地步。
她蹙紧眉头,启口道:“所以殿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这些人为时蕴报仇吗?可殿下想没想过,如若这些人都死在殿下手中,即便那时皇上想保殿下都难了。”
“我既然敢做这么绝,便早已无畏生死。”太子索然一笑,似万念俱灰,“我养在父皇身边,自幼便习圣贤治国之道,旁人对东宫之位羡煞不已,然我早已厌倦这前朝后宫中的权谋诡计。万景山庄一事我从未有过辩解,只盼父皇能废我太子之位,没想到...唉......”
凤韶神色凝重,暗叹一声,奉劝道:“殿下因为那些蝼蚁搭上自己的命不值,皇上对殿下给予厚望,殿下不如早些收手,届时再向皇上提出他们枉法害人之事,仍可为栗家姐妹雪恨。”
太子讪笑一声,恨声叹道:“世溷浊而不分,朝臣为父皇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而我父皇...妄念牵心固执己见,猜疑戮辱臣下,薄于君臣关系,致使凤家、冯氏、张氏等忠良之辈枉死。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我更复何言?”
“大厦将倾,以我一人之力如蚍蜉撼树。只望血荐清明、绝处逢生,父皇能幡然悔悟,”
凤韶闻言深受感慨,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竟也有一人对这天下事与她有一般的想法。然而心意相通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无奈。
半晌,凤韶敬佩的望向太子,清声道:“殿下侃直所言、深明大义,不愧贤士豪杰者也,让臣女刮目相看。可殿下为何不多忍耐些时日,待殿下继承大宝,再还这世道清明?”
“人贵在自知之明,我志不在此,更没有那个能力成就这帝业....况且上至皇家下至群臣,早已被腐蚀渗透,纲纪弛矣,即便我能继承这社稷,也无非是以卵击石,又何能清除积弊、拨乱反正?”太子木然语罢,抬头看向她,说道:“我意已决,只是此番前去生死难定,时蕴为了她的弟妹不惜以命相保,此事我若拜托别人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你既是白楼的尊主,想必有十全的法子护她一双弟妹的周全。”
凤韶郑重的答应道:“殿下放心,臣女必不负所托,只要我还活一日,定然会护栗家兄妹平安!只是殿下,臣女还有些.....”
“怎么回事?”凤韶的声音被太子打断,她顺势转头看去,只见袁彦带兵闯进了帐篷。
袁彦面不改色的走上前,边道:“步侯带兵冲进来了。”
凤韶闻言一怔,她与太子相谈甚为投入,一时竟忘记了与步临风的半个时辰之约。她正要开口解释,太子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不必管步临风,先去处置了那些人。”
然而袁彦并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凤韶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悄无声息的走到太子身前将太子护在身后。袁彦缓缓抽出佩剑,冷声道:“得罪了,太子殿下。”
太子讽笑一声:“你是谁的人?这些年来,你伪装的倒好。”
凤韶紧接着斥道:“袁副指挥使这是要弑逆储君吗!今日太子殿下若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活到明天吗!”
袁彦面不改色的回道:“太子殿下得了失心疯,屠杀朝臣,试图起兵谋逆失败后畏罪自刎,我等又有什么过错?唐小姐要怪便怪自己倒霉罢,撞上了我等行此大计。”
凤韶拿过太子手中的长剑竖起,对太子说道:“殿下稍安,今日我必带殿下离开此地。”
帐外,步临风正率兵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他一心牵挂凤韶的安危,红着眼似杀疯了般,一步一步斩断阻碍朝营内走去。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双方士兵闻声纷纷停下了厮杀,只见凤韶一手执剑护着太子走来。太子神情凛然,被血迸溅的脸庞仍静雅如玉,自有一股叫人不敢冒犯的静穆。而他身旁的凤韶一袭白裙被染成了血色,不仅双手和脸颊上尽沾染了血,身上多处的伤口仍在滴落鲜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众人望而生却,连步临风也被震慑住。
“袁彦意图谋弑本宫,现已被就地正法,尔等是要与袁彦一同造反,还是就此停住。”太子朗声道后,将手中的布扔在地上,袁彦的人头顿时滚落出来,众将哗然,接连束手弃剑。
此时原本密布的阴云渐渐退散,一缕夕阳照在大地上,步临风大步径自上前将凤韶搂入怀中,他的手从见到她满身是血走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天知道他这半个时辰是怎么熬过的。
男人的怀抱熟悉又温暖,那淡淡的雪木香气让她忘却身上的血腥味道,她放松的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凤韶又何尝不怕,只是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故作坚强。这一天她都紧绷着身心,从前遇难她都有信心可以扛过,然而此番凶险不比往常,稍有踏错甚至会连累唐家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次她是真的吓到了。
待凤韶很快地平复好心情后,轻声道:“好了,这么多人呢....”
步临风不舍的松开了她,此时秦隐正好将唐锦华带了过来,唐锦华大步跑到她身旁,抓着她急道:“妹妹,你怎么受这么多的伤!”
凤韶勉强笑着摇摇头,太子走上前对步临风说道:“走吧,我随你进宫面圣。”
凤韶将太子心如死灰的神色尽收眼底,在得知太子赤忱时她心中便忏悔不已,当初原以为太子胸无大志,她才愿与怀王联手,如果她选定太子尽力辅佐,也许今日不会是这般局面。若她现在仍因畏不言,眼睁睁看着太子走上绝路,以后怕是更要追悔莫及了。
即已筑下懊悔之事,便不该一错再错。
凤韶霍然跪下,深邃的目光十分沉定,清声恳请道:“太子殿下可否听臣女一言?”
“你以命相护与我,有话但说无妨。”
凤韶扬头清声道:“以卵击石不可,难道玉石俱焚就有益吗?殿下尚敢死谏,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唐锦华惶恐拦道:“妹妹!别胡说,不得对太子不敬。”
太子抬手制止,随后道:“你说下去。”
凤韶比任何人都恨这世道,这一路走来,她眼睁睁看着多少亲人和无辜之人断送在这乱世危局。起初她何尝不想与慕氏一族鱼死网破,然而慕家也只是黑暗的一角罢了,只道是蝗蠹已遍天下。不妨乾坤一掷,重振太平气象。
也唯有如此,英魂常安。
“殿下,玉石俱焚固然容易,可仅仅凭着三分热血就能洗刷冤屈、清尽浊气了吗?况且...活着都难讨的公道,死了更不可能。”
凤韶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日月盈昃,有兴必有废、有废必有衰,南山覆雪也不过只是一时;大丈夫当知其白守其黑,此为天下式。若兰芷变而不芳,才当真是珠玑蒙尘,只要嘉卉犹伫,终有浩荡光风相候。不如以自强不息,待到否极泰来之日,再还碧清。”
瞬间一阵静寂,天际风云变幻,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
凤韶的目光仿佛一汪清潭平静,流转间竟有摄人心魄的亮色,强有力的穿透人心。她好像一块韫玉被打磨出晶莹的光辉,在阴翳中不曾沉沦,在太阳下最终闪耀。
太子默然良久,随后伸手将她扶起身,二人相望之际,太子会心一笑,道:“我答应你。”
步临风对唐锦华说道:“我先护送太子进宫,西郊大营不可无人统辖,你留在这里处理后事吧。”
唐锦华搀扶住凤韶,一边答应了下来。步临风转而看向凤韶,她臂间的伤口仍有血溢出,他皱眉道:“你......”
“我没事。”话音刚落,一阵晕眩感汹涌而来,紧接着凤韶眼前一黑,无力的倒下,唐锦华惊呼一声,步临风下意识的接住了她。
...
一阵熟悉又安心的味道传来,凤韶猛然惊醒,她坐起身怔怔的环视着周围,随即手臂上的疼感蔓延,她吃痛的皱起了眉头。
步临风温声道:“别乱动,没包扎完。”
凤韶意识逐渐恢复,她垂眸看见整条手臂都裸露在外,而步临风正在悉心的为她右臂上的伤口涂药,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你怎么在这?我大哥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步临风耐心一一答道:“刚过亥时,你大哥怕你母亲担忧,便先亲自回唐府回信了,明日一早他坐马车来接你回去。”
凤韶缓了缓神,追问道:“太子殿下如何了?皇上不召见我吗?”
步临风道:“太子与皇上密谈一个时辰后,暂被囚禁于东宫。至于太子会见你一事,他对皇上表明是他钟情于你,原本想了断之前最后见你一面,想来皇上也不会为难你。”
太子虽扯了这么离谱的一个谎,但也确实是不让别人怀疑他与唐家之间结党营私的唯一法子了。
步临风包扎好后将披风围好,继而道:“太子让我转告你,他不再行穷途末路之举,他会用他擅长的笔墨,力挽日下颓势。剩下的话...也不是重要的话...”
凤韶眨了眨眼,疑惑道:“什么话啊,你倒是说嘛。”
步临风板着脸,沉吟片刻后喟然回道:“唐姑娘有勇有谋,天下无双,高山流水,乃我之幸。”
凤韶瞪着眼说道:“这怎么不重要了!太子殿下如此夸赞我,这分明是最重要的。”
步临风俊眉微扬,手扣在她的腰身将她揽过离他更近了些,轻声道:“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凤韶忍俊不禁,这种温馨的氛围,让她彻底从白日那种岌岌可危的窒息感缓过来。她对上步临风的目光,不由询问道:“步侯爷不好奇吗?怎么都不问问我在营帐里都发生了什么?”
步临风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答道:“太子既然私见你,定是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与你说,我何必多问,只要你无恙便好。”
他忽然将她搂过,将头埋在她流畅的肩颈线处,闷闷地说道:“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耳畔是步临风灼热的呼吸,他的胸腔紧紧地压着她,近到她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凤韶脖颈微微发痒,她心慌了一下要去推他,却无奈双臂受伤没力气,他又重的像个泰山压顶似的,她也只好消停作罢。
不知过了许久,凤韶觉得身体都要麻了,步临风才缓缓松开她,她正要活动一下身体,一枚吻忽然落在了她眼下的泪痣上。
凤韶木木的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再锐利深冷,清澈干净的一双眸直直的盯着她。凤韶被他炽热的视线瞧的心跳越发的快,她连忙扯过被子躺下,低声道:“我...我困了,我先睡了...”
步临风没有说话,只是帮她盖好被子,安静的坐在一边相伴。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疲惫至极,又或许是因为步临风在旁,她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而且这一次她睡的很踏实,也难得没有做噩梦。
翌日。
凤韶被帐外训练的声音吵醒,她起身后并未见步临风的身影,便径自朝帐外走出。
天色微暗,晨光初现,郊外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似乎昨日的杀戮是梦,一切都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凤韶闻声慢步走去,便遥见不远处正在点兵的步临风,他冒着猎猎大风站在台上,浑身散着正气十足的英姿,那样意气风发的威风样子,是真的光芒万丈,就连他身后绚烂的曙光也显得黯然失色。
难怪这安阳城中的官贵都敬佩步临风是沙场英雄,他身上那般摄人的威严壮势,唯身经百战的浴血战士才有。她倒觉得步临风只领兵打仗有些屈才了,他傲然又锐利的眼睛审视着一切,足以震慑整个天下。
似乎察觉到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步临风转头顺势望去,只见凤韶浅浅笑着,眸光明亮的亦望着他。
他向旁边的副将吩咐了几句后,便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穿过人海,越过尘埃,是那样的坚定。
凤韶看着这样非凡的他略有入神,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冷峻的面容已被温和取而代之,他开口道:“怎么出来了?外面冷,你别再受风。”
凤韶答道:“这里空气很好,出来透透风。”
步临风哄道:“别着凉了,进去吧。”
凤韶没有应他的话,反而被远处肃整地军容吸引,还不等她细看,忽的身体腾空,待她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被步临风扛在肩上。
她惊呼道:“你干嘛呀!快放我下来,我...我自己回去还不行吗。”
步临风把她扣的更紧,大步朝营帐走去,而后将她轻轻放置在榻上,温声安抚道:“你先用了早膳,添件披风,我再带你出去转转。”
步临风从案上拾过碗,拿起瓷勺便要喂她,凤韶连忙推脱道:“我...我自己来...”
说罢,她抬起手臂又刺痛的落下,只见步临风好笑的瞧着她,她撇了撇嘴,仍然犟道:“我...我等我大哥来,让他喂!”
步临风自顾舀起一勺粥递至她唇边,笑嗔道:“你的伤都是我处理的,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喂个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凤韶顿时睁大眼睛瞪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你...你说话当心些!”
见步临风笑的越发得意,她一脸无奈,说来也是奇怪,偏偏只遇上步临风她就没了逞能劲。
凤韶喝下一口粥,目光落在他腕间的金丝编织红绳上,眼中一波,转而问道:“你怎么带个女儿家的手绳啊?”
步临风继续喂她,淡声说道:“你也有。”
凤韶撩起衣袖,果然见自己手上也带了一模一样的红绳,她怔道:“嗯...这什么时候带在我手上的,你从哪弄来的呀?”
“平安绳,你最近总受伤,我上次陪誉阳公主去祈灵寺顺便求的。”
凤韶不禁莞尔,打趣道:“步侯爷何时竟也信这些东西了?”
步临风捱不住她俏皮的模样,姿容纯情、韵味逼人,叫他受了蛊惑般凑上前,“想亲你,怎么办?”
语罢,他的气息逐渐逼近,凤韶顽皮的躲开,兴味道:“那你忍忍吧。”
“有点难。”他声音沙哑又沉的,在她耳边说着令她面红耳赤的话,“我忍很久了。”
随着话音落下,凤韶唇上一暖,她腰间横亘着他强劲有力的手臂,他自然不用费力的就吻到了她。
凤韶心脏跳的越发快,呼吸也开始乱了起来,她想往后退一退,而步临风却更快的把她摁得更紧,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老实点儿,你再动我会更忍不住。”
凤韶瞬间不敢再动弹了,像被点了穴的小猫咪,烫的脸埋在他肩膀上,听他柔声道:“你要开始考虑给我名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