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翠香园包房中,蒋虎斌摇摇晃晃地站起,酒酣耳热的一众下属立即停止了交谈,蒋虎斌环视着席间:“志冠虽比我们来青州迟些,但功劳卓绝有目共睹。今年得北镇府司批准已擢升为试百户,不日便要回转京城任职。”他打了个酒嗝,用一双朦胧的醉眼看向秦志冠,并且给自己斟满高举酒杯:“众家兄弟满饮此杯,祝贺秦百户擢升之喜。”
秦志冠感受到了蒋虎斌的目光,回以勉强的微笑:“谢大人举荐之恩。”
蒋虎斌恍若不觉,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共饮,共饮!”
有与秦志冠熟识的同僚起哄道:“往日发达了可莫要忘了照拂咱们这帮兄弟。”
秦志冠连道不敢,此时包房门拉开,老鸨高妈妈将打扮得花枝乱颤的姑娘们引入房中,先向蒋虎斌施礼,尔后招呼姑娘们团团就座,她的笑容热情而职业:“这便是秦大人吧,”目光在秦志冠的身上流转,端起酒杯相邀:“恭贺秦大人高升,奴家借花献佛祝秦大人宏图大展!”席间众人纷纷起哄,向秦志冠恭贺劝酒,场面热闹非凡。不多时酒意上头,头昏脑涨之际,高勤培端着酒杯出现在他面前,向秦志冠道喜:“秦兄,祝贺你官运亨通,来来,吃酒吃酒!”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志冠总觉得高勤培的笑容下隐藏着其他的情绪,他不知要对他说些什么,只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蒋虎斌靠在椅背上,将两人的交流看在眼里。
当夜晚些时候,洪泽坊内那间院子里,秦志冠蹲在地上,面前尽是呕吐秽物,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顾晓阳从里屋走出将秦志冠从地上搀起,扶着在院中的方凳上坐了,将水杯递给他。秦志冠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后抱在手里取暖,顾晓阳轻声道:“大人今天过量了。”
秦志冠没有答话,他的目光定格在对面青州府衙高大的院墙上,良久他缓缓道:“我和蒋大人几无私交,这次的举荐太蹊跷了。”
顾晓阳点点头,忽又意识到秦志冠并没有看他,补充道:“是啊,今年高勤培呼声最高,小道消息蒋大人已有意举荐于他。”
秦志冠道:“这几日我反复思考,都无法猜测到他的意图,”他沉沉地吐了口气:“不管怎样,大局已定,离我回京就任满打满算仅有十余日——我等不起了。若我离去,蒋大人承诺会将案子移交于你继续办理。”
顾晓阳咬牙道:“下官定会竭尽全力,查清案情原委。”
秦志冠道:“你要怎么查?”
顾晓阳一愣,秦志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其实你我都清楚凶手就是府衙里那位。但没有真凭实据我们无法动他,你官微言轻想要令其伏法更是难于登天。”
他的眼睛转冷:“十日内寻个机会将他绑了,用上锦衣卫的手段,不怕他不招!”
顾晓阳悚然而起,他吃惊地看着秦志冠。
清晨,急促的敲门声将马森吵醒,他在床上等待着,并没有急于开门,直到门外仆人的声音响起:“少爷,快快醒来,出事了!”
马森这才下床,他打开房门,只见院中站了数人,下房处已经被戒严,他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仆人的语调颤抖:“马全死了!”
马森的佯惊道:“什么!快带我去看看,”他急步走下台阶,仆人紧跟着他的步伐:“今早久不见其去厨房用餐,我等以为他睡过了头,没想到他已被人杀死在房内。”
赵思诚从马全的房中走出,马森忙行礼:“赵大人,马全死了?”
赵思诚面沉似水:“少爷,”他回身将马森让了进去,马森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进入房内,几个衙役正在检视。马全已被人放平在地上,双目圆睁形容可怖,令马森不敢直视。赵思诚走到他身后:“仵作验过了,窒息而亡,他是被人掐死的。”
马森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可查到了什么可疑?”
赵思诚摇摇头道:“凶手在现场没有遗留任何痕迹,”马森暗自松了口气,只听赵思诚补充道:“但可以肯定凶手乃是这府中之人。”
马森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悲伤:“马全乃我贴身之人,多年来忠心耿耿,如今不幸罹难,赵大人务必要抓到凶手已慰其在天之灵。”
赵思诚抱拳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
马森忽然想起什么:“我爹呢,通知他老人家了吗?”
赵思诚道:“知府大人不在府中,我已着人寻找了。”
惠明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嚎声,苏同知带着宫经历等人冲入围观人群,只见地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血泊之中失声痛哭,怀中抱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脑后鲜血汩汩,不远处散落着一地粮食。陈通判手持铁枷脸色苍白地站在边上。苏同知气急败坏地道:“怎么回事?!”
陈通判恍若未闻,旁边一名粮吏凑近道:“粮饷已征收大半,但仍有百十余户未足额缴纳,今日陈通判领我等上门催缴。但这些人家态度恶劣,拒不缴纳,言语中起了冲突,推搡间陈通判失手打死了他。”
那老妇哀嚎道:“老天爷啊,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苏同知环顾人群,他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空气中的暴戾之气压迫得他心脏砰砰直跳,他隐隐觉得要出事,连忙出言安抚:“各位,这是无心之失,大家不要冲动。”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振臂高呼:“杀了这群狗官,为虎子报仇!”顷刻间,人群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苏同知“哎哟”一声,被一拳打翻在地,宫经历见状大惊失色,忙以手护头拉起苏同知,招呼属下:“快走快走,要出人命。护住头面,随我冲出去!”说罢便当先向人少处冲去,官府的随员都持有武器,甫一交锋便占了上风,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打得向后退缩,宫经历护送着苏同知一路冲了出去。
坊正看着在地上扭打的坊民和差役,再看看血泊中的母子,禁不住老泪纵横,他高声喝止众人:“跟我去衙门,咱们告状去!”
季迎祥的眼睛蒙着黑布被人搀扶在椅中坐了。自从那日被官府拿了,随即便被投入狱中单独看押,今日一早被人从牢中提了出来,由于双目无法视物,他只知道自己坐上了马车,一阵颠簸后被押往一处宅院。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四周并不安静,走动的声音,桌椅挪动的声音,他僵硬地坐了不知多长时间,只听堂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季迎祥,我乃青州知府马文彪,你可知罪?”
季迎祥的脑袋嗡嗡作响,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在地上:“你当真是知府老爷?”
马文彪“哼”道:“查扣走私商船,诱导你交出镔铁,便是出自我的授意,怎么——你在质疑我吗?”
季迎祥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
马文彪夹起惊堂木,重重摔在桌案上:“那还不从实招来!”
季迎祥吓得一激灵,如今人赃俱获,辩解已无意义,便将交通辽东商人,在漕船中夹带私货、出售违禁品的事情和盘托出。原来七年前他偶然结识长白山采参商人,这伙人常年游走于辽境与大明,将名贵虫草山参贩往山东。一来二去混得熟了,经这伙人撮合,季迎祥与同是来自长白山一带的另一伙客商搭上了线,由于大明关闭榷场,正规途径走不通,况且镔铁这种东西不是寻常商品,正苦于没有门路。德州乃天下四大粮仓转运站之一,南方的船只北上均需在德州停靠,季迎祥头脑活络,便在其中寻了些门路,从南方商人手中搞到了一批镔铁,长白山客商出手阔绰,一笔交易下来获利竟相当于他船队半年的收入,并且对方许诺他能提供多少便收购多少。尝到甜头的季迎祥一发不可收拾,七年之间赚得盆满钵满,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漕运小老板,变成了德州巨富。
他这番话讲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马文彪没说话他也就没敢起身,到得后来身体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他自知难逃法办:“大人,我讲完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半晌,马文彪的声音响起:“本官念在你认罪态度还算端正,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季迎祥愣住:“不知如何才算戴罪立功?”
马文彪一字一顿道:“说出你的幕后老板!”
季迎祥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大人说笑了,此事...此事便是我一人所为,并没有幕后主使。”但声音颤抖,显然受惊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