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柯城轴线型的街道渲染至金黄,配合熙来攮往的车水马龙,从高空看,似是一条湍流不息的黄金河。
在「陆权战争」后,首都日黎进行了大量的翻修工作,让原本起源于第三辰纪的陈旧城市变得更加开阔,宽敞与整洁。
因此,宽阔的林荫大道,街道公园,青石步行街,宅寓底商与花岗岩广场,变得随处可见。
而柯城,同样也模仿了类似的城市设计。
伊竹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默默凝视着街对面服装店的橱窗。
从总运站出来后,他便这样呆呆的坐了一个多小时。
生活轨迹的错乱,强行走出舒适圈的压抑,失去亲人的悲痛,杂糅并兼,让那本就尚未被规划的未来,又蒙上一道无垠死寂的氤氲。
真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临。
要转乘马车吗?不行,那实在是太慢了,自己又不会马术,只能乘坐旅行车厢,晚上车夫还得休息。
伊竹前倾身子,捂着自己的眼脸,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活的那么失败,就连基本的回去帮助妹妹伊霖都做不到。
尽管火车停运纯粹属于意外,但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伊竹猛的攥紧拳头,青筋绽起,发力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又很快懈开,整条手臂无力的瘫卧在扶手上。
良久,他才重新起身,自暴自弃似的乱抓几遍自己的头发,狼狈的朝着洛兰街蹒跚走去。
橙红夕霭逐渐褪去,夜幕盘踞于城市天际,伸出至暗的爪牙,无声攫取着天空的主权。
路灯传来哒哒哒的点火声,灯泡内部火苗蹿起,随后迅速变旺,温馨的白光透过灯壁,洒落至昏黄的街道。
沿着洛兰街的青石路面走过,家家户户皆是灯火通明。
屋内,刀叉触碰盘底的啪嗒声,丈夫与妻子的交谈声,孩童彼此间的嬉戏打闹清晰可辨。
番茄炖肉的香气沿着门框飘出,配合红酒咸塔的馥郁气味,让目不可见的餐宴仿若近在咫尺。
直到这时,伊竹才恍然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就是。
伊竹来到11号公寓的门口,发现门口有一名穿蓝色工作装的邮差,在自己家的门口留下一块棕色包裹。
“给我的邮递?”伊竹扶着邻居院子外的白色围栏诧异道。
孔雀花帝国邮政的上门速递历史可追溯于52年前,第五辰纪晚期,也就是陆权战争的酝酿阶段。
受当时消费主义思潮与殖民掠夺的影响,孔雀花帝国商业日益繁华,交易行业出现空前畅旺的景象。
由于当时帝国北部铁路运输价格高昂,岩城的邮政局便提出了“快马速递”的概念,训练了大量骑手,用于运输服务。
飞驰的骏马穿梭于各个街角的马道,不知疲倦的马驿们辛勤工作,配送邮件,深受当地市民的一致好评。
并且他们也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允许送货上门。
不过这项服务的价格十分昂贵,受众群体更倾向于当地懒散的贵族,或是肥胖的富商。
即便52年后,铁路干线趋于完善,邮政价格大幅度下跌,送门服务依然需要20雀丁左右的价格。
而且……以柯城的邮政速度,可以让你享受到花大钱,当孙子的快感。
原因?那很可能是由于柯城的邮政人员没有马。
总之,如果不是想要急切的给予他人什么物品,通常不会选择寄出这样的送门包裹。
邮差放下包裹后,便大咧咧的离开,那潇洒的下班背影,应该是打算去当地酒馆畅饮几杯。
伊竹走上前,拾起包裹,借助黯淡的灯光,想要辨识上面的内容。
从老家西海城送来的,而且寄送时间是两周前。
是父亲和老哥还没出事的时候寄的!……伊竹兴奋的眨几下眼,再次确认上面的讯息准确无误。
他稍微打起精神,将包裹带回屋内,包裹非常的轻,用两指便能轻松夹起。
开门后,伊竹扭动煤气灯开关,唯有火花微弱的滋滋声,屋内依旧黯淡一片。
瓦斯欠费了
柯城的瓦斯费用怎么一天比一天贵?
得,煤矿涨价我也涨,煤矿对我有影响,煤矿降价我不降,我跟煤矿不一样?
剥削殖民地人民就算了,连本国人都不放过?
干,真是生活给你关上一扇门,还会把窗户封死,顺便再把你家煤气给断掉。
“唉……”,伊竹揉搓眼睑,无奈叹息一声。
借着街道微弱的灯光,伊竹从鞋柜里翻找出几枚散落的银币。
硬币正面银泽黯淡,孔雀花的茎团拟态成一个1字,外圈凹凸不平的纹路间填满了细小的污垢。
伊竹将一雀丁的银币,塞入门口镶嵌在墙壁旁的计费装置内,并捻动转轴。
很快,计费器发出咔嚓咔嚓的齿轮交合声,他打开开关,伴随几束辉白火苗的燃起,光明重新降临屋内。
伊竹回到家中,坐在积灰的书桌前,他将包裹外面扎紧的棉纱绳解开,小心翼翼的褪去外裹的棕褐色牛皮纸。
里面稀疏疏的棉花塌在桌面上,散作几团,纷散的棉絮被剥开,里面出现一包用羊毛编织的包袱。
松开系口,展开包袱,伊竹从里面发现了一条折叠整齐的斗篷。
“好熟悉的纹路……”伊竹轻柔的拿出斗篷,自喃道。
伊竹站起身,展开斗篷,悬于自己身前仔细观察。
斗篷的整体呈金丝雀色,没有袖口,直领镶嵌着几枚黑色图徽,对襟和兜帽上有着数条鎏银梢纹,两侧开衩,后披偏长,酷似于披风,整体散发着一股衣物经过太阳暴晒后的香味。
在斗篷的后背,纹着简约的花纹,彼此相互簇拥成一盏‘灯芯’的造型,而芯绳的顶端,隐约可见丝料颜色渐变,幻化出一团微弱的火苗。
但最重要的是,披风的尾部挂着一枚生锈的别针,上面挂着条锦带,上面精巧的绣着一个名字:「伊竹·萱兰」
“是老妈的斗篷!”伊竹瞬间睁大双眸,难以置信的摩挲着那枚粗糙的生锈别针。
伊竹的母亲名为普莎·兰·希普林,是位拥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女性,并在产下伊霖后离奇失踪。
在伊竹年幼的时候,经常喜欢偷穿普莎的斗篷扮演刺客,抄把树枝当武器,沉溺于自己的角色扮演当中。
因此伊竹家的附近,就没有几株植物是完整的。
方圆十里的甘蓝菜,无菜生还,因而伊竹得名「卑鄙的甘蓝菜杀手」
由于当时伊竹身高不高,只能托着斗篷走,常把篷边弄脏,基本上穿一次,普莎就得洗一次。
因为伊竹实在喜欢这件斗篷,伊鲁邦与普莎便答应伊竹,等到他成年后,这件斗篷便赠予他,并在上面系上了他的名字。
当然,最后这件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普莎的失踪,而不了了之。
望着忽然出现的斗篷,伊竹顿时思绪万千,内心纷杂的想法难以言喻。
老妈她回来了?……不对,倘若真是如此,伊霖应该会在信里和我说才对……伊竹放下斗篷,仔细检查羊皮包袱的内部。
在里面,伊竹找到了两封画风迥异的信件,一封老式亚麻黄色,一封薄荷清绿色。
通过风格不难看出,前者是父亲伊鲁邦写的,而后者则是哥哥伊凡写的。
伊鲁邦:
「致,我亲爱的小兔崽子,多日未见,不是很想念,呵呵,我都不想提及你,你一天到晚在柯城那里鬼混,能不能有点出息?工作没找到就算了,老婆你也没找到?我那么有你大的时候,西海城多少小姐对我垂涎欲滴?哼,废物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啊,我和你哥好像找到你母亲的下落了,我当年就说吧,她没死!你母亲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产后抑郁症而跳海自杀……伊竹,你想你母亲吗?呵,你个白眼狼肯定不想,你当时才闹腾了三天,你哥都哭了五天!」
「这件斗篷是跟一位海商买的,据那个该死的吝啬鬼说,他是从亚特兰国搞到的,你母亲她没死,她居然还背着咱们四个旅游呢,哈哈。」
「这件斗篷不是当年承诺给你么,喏,好好收拾着,别再拿它篷边拖地,或是拿树枝去打邻居的甘蓝菜了。」
「你这该死的甘蓝菜杀手」(用红墨水书写)
「最后,关于你妈,我不知道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一声不吭的就离开我们,但我会去找她,所以,臭小子,等我好消息。」
“哈哈”
死不正经……伊竹干笑几声,默默放下信笺,可待到笑声消祛,屋内死寂一片,却又觉得愈发悲凉起来。
亚特兰国?老妈为什么会去那里,又怎么会把斗篷落在商贩手上?
伊竹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老爹和老哥,他们是在寻找老妈的路上,遭遇到的风暴?……伊竹眉头紧锁,拆开哥哥伊凡的信封。
「海水很温暖,今年灯海节,灯溪水母要回来了,一定要记得回来看。」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伊霖买点小礼物,她很喜欢柯城的巧克力泡芙,没钱了记得写信给我,别给咱爸,他会发牢骚,听得我耳朵长茧子。」
并且在字迹后面,粗略的画了个水母的图案。
比较简短的两句话,很有伊凡的个人风格。
每三年,生活于北海的灯溪水母,都有概率进行一场超大规模的种群迁徙,从北往南,途径帝国西部绝大多数的沿海城市。
灯溪水母所散发的冷谧幽光,会将整个沿岸的浅水区全部点亮,景象颇为壮观。
这也是灯海节的由来。
据说,灯溪水母会牵引海上迷失的幽魂,将他们重新带往冥界,不再孤苦漂泊……伊竹放下信件,沉默良久,惆怅的凝视着窗外。
天,这些臭海蜇可真会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