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我——”越沧海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从里侧被拉开,归无当先走了出来,云锦跟在他身后,面色不太好看。
千秋见状,迎了过去绕过归无,关切地问云锦:“云郎,你不舒服么?为何脸色竟这样差?”
“我没事,”云锦勉强一笑,“倒是你,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千秋答道,“但是那些药真的对失忆症有效吗?我感觉还是没什么变化。”
“只是些化瘀的药物罢了,失忆症那里是那么好治的?”云锦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敲,“还需要些别的药来辅助,怎么,你很想恢复记忆?”
千秋没有注意他语气中暗藏的一丝落寞,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小声嘀咕:“没有谁愿意带着残缺不全的记忆过一辈子的吧?万一我忘记的恰好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人,那该怎么办?”
“云郎,二师兄,你会治好我的,对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云锦的回答,千秋有些着急地上前一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牵住他的衣袖轻晃了下,追问道。
云锦抿了抿唇,点头:“会的。”他摸了摸千秋的发顶,无奈地一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你就安心照我的吩咐吃药,会好起来的。”
丹房的门开了,防风叫了千秋一声“师叔”,千秋朝云锦眨了眨眼,脚步轻快地走向丹房。她走后,云锦叹了口气,对归无说:“师兄,不是天章存了私心压根不想让天秋恢复,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她这失忆的症状,不单单像我同她说的那样是头部碰上了山石导致的气血淤滞,事实上,在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手臂上还带了一处伤,伤口嵌了半片带毒的飞刀,虽然大部分毒性已经被我化解,但是当时她中毒时间已经很久了,难说会不会影响到其他方面。”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归无皱眉,千秋是千秋卫的主心骨,离了她,虽然短时间内程好等人还可以勉力维持,但日子太久难免会导致人心浮动,届时如遇强敌,胜负难料。虽然他发自内心不希望千秋再和沧海走下去,可也不希望因为这个无关紧要的原因使得这场大唐势在必得的战役就此失败,那样一来,必将天下大乱,所以他不得不问了云锦这么一句。
原本听云锦的话外之意,归无以为云锦会告诉他没有办法,没想到云锦竟不假思索地说:“有。”归无一怔,和沧海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我这次之所以会来燕山,是为了一种奇花,”云锦将玉成真人对他讲的一番话和他翻阅众多典籍后找到的蛛丝马迹简要说了一遍,然后在沧海充满了希冀的注视下一摊手,“然,没有名字,更不知模样,就连真假都尚有疑问,这希望看来也是渺茫。”几人说话间,原本趴在院外的母虎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在三人身边停下,喉中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
“阿兽?”云锦听到了它的声音,又嗅到了虎身上的气味,疑惑地叫它。母虎阿兽仰头低吼了一声,张口轻轻衔住了他的衣袖,往院外扯了扯。
“它……好像是要让你看什么东西。”归无垂眼看了看那体格健美的虎,语气莫名。
“燕山灵秀,我观此虎亦颇有灵性,不如我们就跟着它,看看它到底想带我们看些什么。”沧海沉吟了一下,提议道。
于是,三人跟着阿兽出了院门,一路往山深处行去。
翻过一道山梁,又钻过一个被蛛网和藤蔓密密遮挡的狭长山洞,当阿兽停下脚步时,三人眼前也跟着豁然开朗。眼前的美景简直难以言表,山里山外已经是一片萧瑟的寒冬景致,此地却是鸟语花香,满目青葱。一条小溪从这里蜿蜒流过,溪水清澈,其中游鱼清晰可见,小溪两岸芝兰丛生,有胆大的兔子从茂密的草丛中探出脑袋,悄悄打量这些外来人。再远一点的地方生长着几株桃树,正开了一树一树灿烂的粉红桃花,在微阴的天空下显得分外明媚。
“这、这是——”沧海没有料到山中竟有这般景色,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北地桃源,”归无淡淡道,“我天机门《神仙录》中说起过,但是大家都当那只是个不存在于世的美好幻境罢了,谁能想到它真的就在这绵绵燕山之中。”
见三人都钻出了山洞,阿兽并未久停,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去。三人一虎迈过清溪,穿过桃林,又走进了一个洞口。这个山洞比方才的更加宽敞一些,至少三个人现在可以并肩行走了,走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三人总算看到了尽头的光亮,而空气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且潮湿起来。
云锦心中有了猜测,步伐便慢了下来。察觉到云锦心生退意,归无沉声开口:“天章,你要分得清轻重,不要让我动用门规。”
天机门门规第六条写得清楚,凡天机门门人弟子见同门有难,可救而不救者,杖八十后逐出师门。天机门的掌刑长老行刑的荆杖从不容情,上到掌门,下到杂役,但有触犯门规者,他都一视同仁,谁都逃不过处罚。
当年,千秋初入山门不久,同一名外门弟子发生了口角,那弟子嘲讽她一身官家子弟怠惰习气,千秋一怒之下动手推了她一把,致使她从几级台阶上跌了下去扭伤了脚,挨了掌刑长老三杖,在房中趴了七天才能下地,也正是因此,她才同时常奉了师命来探望自己的云锦熟识了起来。云锦见识过天机门杖刑的恐怖,又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发现他实在是不忍千秋一直蒙在鼓中,哪怕她如今对他十分依赖,但每当他面对越沧海时,总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虽然沧海不说,可云锦自己心中清楚,他行为实则同窃贼无异,这样趁虚而入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即便这些天和千秋的相处如他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一样美好,却终究还是假象。
就像破壳的雏鸟会将面前第一眼看到的会动的事物认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因为千秋失忆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云锦,所以她会下意识地亲近他,又因为记忆倒回了十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故而错把亲近当成了爱意。云锦在短暂地被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之后,听了归无的一席话,重新找回了那份属于“盲眼神医”的冷静自持,紧走几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沧海,与他并肩而行。
“当心。”虽然对千秋时时挂在嘴边的这位对她“体贴入微”的二师兄并无甚好感,但是见他明明看不见路还敢走得这么猛,沧海的一颗心也忍不住一提,连忙出声提醒。
云锦听出了他的好意,轻笑了一声,在昏暗的光线中摆了摆手:“越贤弟不必担心,某早已习惯了黑暗,说不定在这些地方走起路来倒比你们还更加自如一些。”顿了一下,他再继续说话时声音里就带了几分感慨:“原本还以为是师父看我日日枯坐季春谷中,所以故意找了个传说诓我出门罢了,没想到还能有这般奇遇。若有一天我能长居于方才那桃源仙境中,更复何求?”
说话间,三人就已经走到了山洞另一端的洞口,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冰天雪地,寒气砭骨。归无解了鹤氅,披在云锦肩头,医者不自医,云锦在万重山中时,每个月都要病上几天,他怕此处湿寒阴冷,到头来再惹得云锦病一场。云锦将鹤氅穿好,向归无道了声谢,走在前面的阿兽转过身来咬住他的衣摆,带着他踏入了一片冰雪之中。
归无看了看指南鱼,这里是燕山之阴的一处山坳,方位、环境倒是同云锦所说一一对应上了,只是不知那奇花到底在何处。而这时,云锦已经跟着阿兽来到了矗立在谷中的一块怪石面前。归无和沧海跟了上来,仰头往上一看,只见怪石之顶露出了一点嫣红的异彩,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归越二人对视一眼,归无一提道袍,纵身跃上石顶,果然,在怪石顶部生长着一朵分外娇艳的花,饶是见多识广如他也叫不出眼前这花的名字。云锦伸手触到了石面,又仔细嗅了嗅,忽然问:“师兄,是否在这石头上生长有什么花朵?”得到了归无肯定的答复后,云锦心头大喜,摸索着想要去摘花,阿兽却又低吼了一声,人立而起,扯下了云锦背在身后的竹篓,一甩头抛给了归无。
“师兄,这花怕是受不得人气,你用袍摆裹着连根挖出,然后赶紧放进竹篓,我们尽快返回!”云锦忽然领悟到了阿兽的意思,扬声对归无说道。
归无依言用衣摆蒙在手上,小心地握住了那花青绿的茎,轻轻晃了晃。这一晃他才发现,这看似柔弱的花,竟然深深植根于他脚下踩着的这块嶙峋怪石之中,凭借着少得可怜的一点泥土茁壮生长,才有了现在这般模样。他叹了口气,朝下面的两人说:“你们退后,这花扎根颇深,我须得击碎这块石头才能拔下它。”
沧海拉着云锦后退了几步,归无舌抵上腭,单掌蓄力,狠狠拍在另一只手中虚虚握着的那朵奇花生长的石缝一侧。他修的是拳掌之道,双手击出的力道甚至能直接震碎一个人的头骨,现在用在石头上也不减其威力,越沧海只听怪石发出一阵阵开裂的声音,一人多高的巨石在眨眼间就分崩离析。与此同时,归无提着那花轻盈跃起,然后稳稳落定在两人身侧,顺手将花丢进了竹篓里,背在背上,招呼两人:“走吧!”
“等等!”云锦和沧海忽然异口同声叫住了他。